8.文学史

8.文学

假如我们需要在最后一部分进行普遍的观察,文学和科技作为人类心智的自然产物就会自动在人类愿意居住的地方出现;在某些民族之中,文学并非来源于国外,而是从人类在繁荣与自由的状态之下所沉迷的乐趣或行为之中发展出来的。

我们愿意把艺术视作人类天性之外或偶然的东西:但没有一种艺术会在人类生活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人类存在的某些情况下,它们的出现并不代表是为了实现某种有用的目的。手工业和商业艺术起源于对财富的热爱,被安全和占有的动机所鼓励:文学和艺术起源于理解、想象和内心。它们只是心智在寻求自己特殊的快乐和占有之时的某种练习;在被某些逼迫着心灵去自得其乐的环境中取得了长足进展。

人类都经历过过去、现在与未来,在能够为其获得权力的各种职业中随时准备行动。因此无论是故事、小说或推理这些需要运用想象力或创意的产品,都随着岁月的增长成为一种引起关注的对象,并成为快乐的源泉。人类交往的记忆因其被保留在传统或作品之中,成为某种热情最自然的快乐,这种热情存在于持久的好奇、崇拜和对愉悦的热爱之中。

在很多书出现之前,在科学有了长足进步之前,纯粹天赋创造出的作品有时是完整的:作者不需要知识的帮助,因为他描述的东西或所讲的故事只和邻近的、身边的事物有关;也因为它和作者所扮演的人物行为与性格有关,他们的职业与财富也构成了其作品的一部分。

有了这样的优势,诗人就是最先提供自己天赋果实的人,并引导着其他艺术展现自己的想象力,表达自己的情绪。每个野蛮部落都有自己的抒情或历史诗,其中带有迷信、激情和对荣誉的崇敬,活在社会最初状态下的野蛮人心中被这些东西完全占据了。他们愿意从事韵文写作,他们乐于填词谱曲,或是因为韵律天然地存在于语言所具有的情感中,或是因为没有写作的优势,他们只能用耳朵来促进记忆,从而通过不断重复来保存自己的作品。

当我们研究原始人在庄重的情况下所使用的语言时,发现人类似乎天生就是诗人。无论最初他是为舌头的缺陷所限制,还是因为合适的表达不够,或沉浸在陈述自己想要模仿的事物之中,他会用图像和比喻来修饰自己的概念。一位美洲口述者称:“我们种下了和平之树,我们在它的根下埋下了斧头:我们会因此坐享其荫蔽;我们会一起点亮把我们两个民族维系在一起的链条。”这就是比喻的合集,那些民族把它用在公共讲演上。它们同样也已经接受了这些活生生的图像和这些让人眩晕的自由使用语言的能力,这些都是学者在之后发现的最适于表达想象力的快速转换和多情的思维的激情。

如果有人让我们解释,为什么人类可以在没有学者和评论家帮助的情况下成为诗人、讲故事的人,我们或许就要研究物体为什么会在发现万有引力定律之前也会因为重力而落地。心智和身体都是有规则的,这些规则体现在人类的行为之中,评论家只是在样本表现出他们的特征时才收集到这些的。

或许通过我们刚刚描述的身体上的关联(它存在于激烈想象的情感),与音乐或让人共鸣的声响给人留下的印象可见,蒙昧民族之间的每一个神话都是用韵文来传述的,都采用歌曲的形式。各民族早期的历史都是一致的。古希腊早期的牧师、政客和哲学家用诗歌表达自己的想法,并掺杂着音乐和英雄诗。

但并不让人奇怪的是,诗歌可以成为每个民族最早的创作作品。确实如此,风格明显不同,且与日常词汇的使用相距甚远的诗歌会普遍被认为是最早成熟的作品。诗人最早描绘的事物超出了历史的界限,甚至超出了传统的界限。原始人没有多少艺术成分的歌曲、诗人的英雄传奇会表现出巨大的美感,改变语言无法让其更好,任何批评都无法让其改进。[28]

在知识不足和原始的感悟力应该带来的不利之下,简单的诗人会比弥补了所有创造技巧的诗人更让人印象深刻。最好的诗歌主题、暴力而勇敢的性格、慷慨与强悍、危险与耐力和忠诚的考验都展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或者通过像真相一样的传统所表达,因为他们同样为人所相信。他不会像维吉尔和他索那样不断地回忆距离自己非常遥远的时代的情感和场面:他不需要批评家教他,[29]该怎么想起别人在想什么,或别人以什么方式表达自己的观念。这种简单的情绪、友谊、怨恨和爱都是心灵在运动,他没有复制的需要。简单和暴力在其观念与感觉之中,他不知道思想、风格的多样性,这会误导他自己的判断力。他表达自己心里的情绪、用内心生发出的语言,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别的方式。因此,尽管我们崇拜维吉尔及其之后诗人的判断力和想象力,但看起来荷马是不会使用这些词语的。尽管他的观念睿智而庄重,但我们不能预测他的理解力光芒,也不能预测他的心灵活动:他似乎在寻求灵感,而不是在发明;似乎在被思想的选择和超自然直觉的表达所引领,而不是通过反思

早期时代的语言在一方面是简单而有限的,另一方面也是多样而自由的:它允许自由存在,这对之后的诗人来说是万万不可的。

原始时代的人是不被等级和职业分出三六九等的。他们以同一种方式生活,说同样的语言。诗人不需要在不同环境里面选择一种口音来表达自己。他不需要小心地保护自己的语言不受工人、农民,学者或官僚的错误沾染,从而找到一种华丽的财富、公正的晋升,这些是第一类人的粗野、第二类人的乏味和第三类人的轻浮所没有的。每个物体的名字和情感的命名都是固定的;如果他的观念有高贵的品质,那么他的表达就会有一种不依赖他自己选择的纯粹性。

有了这样明显的对语言选择的限制,他就可以自由地打破普遍的做法,以一种不受既定规则限制的语言形式,为自己发现一种与自己内心和弦的韵律。他得到的自由是对语法的改进,而没有语法规则,其意义是震撼人心的,其语言也被高度赞美。他为后来人提供了一种风格,成为他的后代模仿的榜样。

但无论人类对诗歌的最早的认识是什么,或他们在培育自己的文学种类时具有什么优势;是否诗歌创作作为最早成熟的艺术形式是源于它们最早被研究或源于它们有着一种能够激发人类最鲜活天赋的魅力,这些人最有能力改进他们民族语言的雄辩力;一个明显的事实是,不仅在每种创作形式都是原创,且在自然传承秩序中持开放态度的国家中,甚至在罗马和现代欧洲这些有学识的人开始尝试练习外国风格的国家里,我们都有各民族的诗人,他们带着快乐研读,而这些时代的散文作家则被忽视了。

正如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出现在历史学家和道德哲学家之前一样,不仅纳维乌斯和恩纽斯这些用韵文创作了罗马史的人,而且卢克利乌斯、普鲁图、特伦斯,还要加上卢克莱修,这些人都是早于西塞罗、赛鲁斯特或恺撒的。但丁和彼特拉克要比意大利最好的散文作家出现得早;高乃依和拉辛为法国带来了最佳的散文创作时代;我们在英格兰不仅有乔叟和斯宾塞,还有莎士比亚和弥尔顿,而我们在历史学与科学上的努力却尚处于婴儿阶段;而他们所关注的东西,值得我们重视。

希拉尼库斯这位被视作希腊最早的散文作家之一,或最直接的推动者,他或许与希罗多德是同时代的人,宣布自己的注意力从历史转到粗犷的表达,这些为诗人所鄙视的复杂的故事。[30]对遥远事物的记录或权威的需求或许已经阻碍了他,正如它对他直接的继承人所做的那样,因为这样的转向而不再能给出事实。但是在社会进步的过程中有这样的时代,这样的作品一定会被普遍地接受。一旦人们变得关注政治或商业艺术,他们就愿意被启发或引导,以及感动。他们对过去的真实感兴趣。他们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反思和推理,并用在现实事务中,希望从他们已经开始参与的不同追求、不同计划的主题中获得信息。人类的习惯和日常生活的行为以及社会的形态丰富了道德哲学家和政治学家的研究对象。单纯的天赋、情感的公正和正确的表达尽管是用日常的语言表述的,但是也被理解为促成了文学成就,通过运用理性而不是运用想象力和情感,它们因为自己给出的指导而被人接受。

人类的天赋被运用在不同的事务中,他们的研究关注不同的问题。知识在文明社会的每个部分中都很重要,在每项艺术的实践中都很重要。自然科学、道德哲学、政治学和历史都有自己的崇拜者;诗歌本身如果凭借温和的想象力和热情得以保持原貌,也会出现不同的形式。

问题发展到这一步,并没有依赖外国的先例和各学派的指导。泰斯庇斯(Tnespis)的大篷车被换成了剧院,不是为了满足学者,而是为了取悦雅典的大众:诗人的成就如何表彰要由创设规则前后的希腊大众所决定。希腊人只熟悉自己国家的语言,如果他们变得有学识了,就只能研究自己的作品:幼稚的神话这一据说是抄袭自亚洲的文艺形成在推动他们对艺术的热爱或他们在实践这些作品的成功度上也毫不逊色。

当历史学家被他们所看到或听到的事件震惊时;当他被刺激起来,用反思或热情将其联系起来时;当政客被要求公开演讲,进而需要为考究的演讲装扮上华丽的外表时;当对话变得广泛而精炼时;当人的社会感和反思力被用在写作时,系统的知识就会从积极生活的乱麻中浮出水面。社会本身就是学校,其课程就是从真实事物的实践中来。某人通过观察写下了他对于这个主题的想法,而不是通过书本;每一样作品都带有他作为一个人的特征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位学生或学者。或许这可成为一个问题,通过克服隐晦的暗喻和未知的语言来寻找遥远的模式和指导过程中的困难,并没有熄灭他的热情,也没让他成为层次低劣的作家。

如果社会可以这样被当作文人的学校,或许其课程在不同国家和不同时代就会不一样。在某个阶段,罗马人对政治和战争的严谨关怀一度压抑了艺术的发展,甚至窒息了历史学家和诗人的天赋。斯巴达的机构曾公然地鄙视一切与热情和节制的心灵的实际美德不相干的东西:想象力的魅力、语言的力量属于厨师和香水师阶层的人:一些作家提到了他们赞美坚韧不拔的歌曲;他们睿智的说辞和答语仍被保留着:他们指引着有活力的民族的美德和技能,而不是他们在科学与文学品位上的精通。他们被心灵的美德带来的快乐完全吸引了,开始注意到它的价值,相对而言,人们普遍开始调整他们的价值观:他们关注自己欣赏的东西,他们和人类的愚蠢划清了界限。“你什么时候开始练习?”这是一个斯巴达人对一个年事已高的仍被美德的本质这个问题所困扰的人说的话。

尽管这些人把自己的研究限制在一个问题里面:如何改进或保留人类心灵的勇气和超然世外的感情?但他们的对手希腊人给出了一个有关改良每个反思或情感的范围。通过利益或名誉的激励,他们动用一切聪明才智去获取快乐、点缀生活。通过人们的境遇,或是财富的不平等,或是政治、战争、商业等渠道,他们唤醒了人性之中的善与恶。每一条通往伟大的路都被打开了:雄辩、坚韧、军事技术、妒忌、诽谤、派系和不忠,即使思索本身也想要赋予一群忙碌、挑剔、躁动的人一定重要性。

从这个例子中,可以稳妥地得出如下结论:尽管商业有时是和研究相悖的,但休闲和娱乐不是改进文学天赋的主要条件,甚至都不是促进实践的主要条件。想象力和情感最震撼人心的运用是和人有关的:它们被人类的交往和存在所激发:一旦在头脑中出现了某种动力、欲望或负面的情绪,他们就有了勇气,变成了向上且朝气蓬勃的民族。在足以让一个自由甚至放纵的社会行动起来的伟大场合之下,其成员变得足以发挥所有能力;同样,为铁米斯托克利(Themistocles)和特拉希普鲁斯(Thrasybulus)带来享受的场景,也可以刺激索福克勒斯和柏拉图的天才。暴躁和直率的人有着一样的路径去发现自己的天赋;文学的纪念物成为嫉妒和愚蠢、智慧和美德的渊薮。

希腊被分成许多小城邦,被国内竞争和国外战争刺激,为其他的文学形式提供了典范。火炬被传到了罗马;不是在国家不再变得好战的时候,也不是在不再有政治斗争的时候,而是在她把对文雅和快乐的爱与其民族追求混合在一起的时候,在她沉迷在狂热的学习之中,并不断被战争和敌对党派的要求分裂的时候。这在现代欧洲意大利躁动的城邦中被复兴,传到了北方,还带着类似于哥特政策的精神:它在人们因为民政或宗教分歧被分成党派时出现,或在他们关于什么是重要且神圣的这一问题上存在巨大分歧时出现。

我们或许会从多年的例子中欣喜地发现,自由的荣誉青睐有学识的社会,他们为学习所准备的休闲娱乐不是激励其发挥天赋的最好方式:甚至科学本身,这个被视作休闲的后代之物,也在懒散的阴影中黯然褪去。偏僻地域的民族思想落后,只能使用技术性语言,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

为了以本性的观察来公正地表达,有必要感受本性的情感。那些在生活行为中变得有洞察力和活跃的人或许会发挥出一定的力量和天赋,用在实践其文学天赋之中:尽管书写会成为一种交易,需要其他职业也有的实用性和研究价值;然而这一职业最主要的需求还是活跃思维的精神和情感。

在一定阶段,学校或许会从实际生活中获得灵感和指引;在另一个阶段里,诚然残存下来的活跃精神也要以文学巨著为支撑,还要参考人类的交往史这一保留了大量之前时代和最好时代的例子与经验的作品,但是不管用什么方式,人们总是为了尽最大努力自我辩驳或行为而被组织在一起,这似乎表现为人们所有欺骗行为中最值得称道的就是在纯粹的思索中找到了这一人类的特性。尽管我们忽视了坚韧和公共情感的品质,而它们能为我们的知识提供一个快乐或实用的题材。

[1]参见俄国地图。

[2]祖茨(The Tchutzi)。

[3]见《鞑靼编年史》。

[4]达瓦(D'Arvieux)。

[5]指葡萄酒。——译者注

[6]夏莱瓦。

[7]马拉考之围中受雇的荷兰水手撕碎并燃烧了给他们用作制造帐篷的帆布,从而他们就不需要制造或搭帐篷了。Voy.de Matelief.(Comelis Matelief,英文版1608年)

[8]这是从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一书中随意摘抄的,1755年版,第一部分。弗格森错把阿提卡印成了非洲。

[9]对比匈牙利与荷兰的情况。

[10]1773年版为“政治建立史”。

[11]德莱兹(De Retz):《回忆录》。

[12]参见弗格森:《苏格兰史》,b.1.

[13]《荷兰游记集》。

[14]引自休谟的文章《论古代民族的人口》(1752年),稍有修改。

[15]斯特拉伯格(Strahlenberg):《亚欧东部和北部地区历史地理描述》(英译本,1738年)。

[16]邓波:《航海书》,1697年、1699年、1703年。

[17]1773年版把“对商业和财富的评估……任何国家的首要目标”这段改成了“最有能力的作家和公众或许会很快给出一套可与任何曾出现过的科学相提并论的国民经济理论。*但在人类的视角中,没有什么比这个人更能引起公众的注意,且不论这些构成了民族福利的主体或国家的首要原则。在科学研究中,我们将其一分为二研究,在实践中不将其放在一起考虑是错误的。”星号可参照一个新脚注:“斯密先生,道德情操理论的作者所作”。

[18]色诺芬。

[19]修昔底德,第1册。

[20]波利比乌斯。

[21]在英国,就是忽视“人身权利法”。

[22]《阿拉伯史》。

[23]1773年版把这段“每个民族……体会”换成了“每个自由的民族都愿意假设自由可以在自己那里找到;它们通过自己特殊的习惯和行为来衡量它”。

[24]1773年版改成了“公共正义的基础”。

[25]普鲁塔克的《梭伦传》。——李维

[26]见第2部分第2节。

[27]亚里士多德。

[28]1768年的新脚注改成:“请看詹姆斯·弗森的高卢诗翻译”。

[29]参见朗基乌斯(Longinus)。

[30]引自法莱利乌斯(Demetrius Phaler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