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能动性于侧室之中

(37) 在纳妾风俗中，对女性的压制与物化是有目共睹的，但较之于历史叙事、法律叙传、小说叙述所呈现出的印象，从女性文学能动性的角度来研究妾妇的人生经历，或可展现出更微妙的协商（negotiation）畛域以及在性别与权力关系上更复杂、更在地的构型（configurations）。在一夫多妻的家庭中，有些妾妇乐于识文断字，寻求机会读书习字，熟操文技以实现自我建构。有些声名藉甚的妾妇诗人与画家出身于青楼，这也就不足为奇了，她们为了生计早已身怀知书识礼之技，自小就接受才艺修养训练以娱文人主顾。柳如是（1618—1664）、顾媚（1619—1664）、董白（1625—1651）就是名妓典范，她们以妾落籍从良，或以“侧室”为空间隐喻另辟远离浮世纷扰的桃花源，成功摆脱了身为妓女如履薄冰的不安全感，嫁入士大夫家中填房为妾。在现世安稳的侧室空间，她们得以继续才艺创作，甚至还能多多益善持续高产。除了自己作诗之外，这些妾侍才女们还能协助丈夫担负笺评文本与编选文集的编辑与汇纂工作。比如，柳如是就负责编选雠校《列朝诗集》“香奁”诸什，而董白妾侍冒襄九年，在1644年明亡后一直随夫侍奉其文人雅事与逃难起居，编有收录古今女子轶事掌故的《奁艳》一书，惜已失传。 (38)

更昭彰显著的是，关注明清时期普通女性留存下来洋洋大观的诗文别集，能够更好地考察妾妇们的自我表征。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列出七十多位妾室著有文集，显然，胡文楷的疏漏不少，因为有些女子文集未能付梓刊印，有些则未被胡文楷搜寻妇女著作时梳理的文学选本或各地方志记录在案。例如，他未收录士大夫学者阮元（1764—1849）三名妾之一谢雪（1783—1837）的诗作。1797年，年方十四的谢雪为阮元纳为二房次妾，她以五十有四之寿于1837年谢世； (39) 而阮元续弦正室孔璐华 (40) 及另二妾刘文如与唐庆云，皆有文集行世。 (41) 魏白蒂（Betty Peh⁃t'i Wei）在其新著阮元传记中断言“三妾中唯有谢雪才学不足以汇成一卷”。 (42) 但据才女文人梁德绳（1771—1847）作序称其“闺中唱和之作，官迹游览之篇，得诗数百首，名《咏絮亭诗草》”。 (43) 不过，在胡文楷书目收入近四千名女文人中，妾妇之数不足八十，占比可谓太仓一粟。 (44) 本书已对妾妇实现文学之志所遭受的各种社会阻力略有介绍，而我们仍能见证其作品存世表现了她们在面对社会敌意时所付出的卓绝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