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 语
下面对以上所论,作一简短的小结:
一、从以上分析可见,石涛的“资任”概念主要有五个义项,即,受任、取任、胜任、保任和自任。这五个义项分属不同的理论层次。《资任章》论述的山水画创作的问题,受任确立了山水画创作的根本目标(表现天地蒙养生活之理);取任强调的是,要完成这一目标所要选取的创作途径(原其本然,酌取天地创造精神来创造山川境界);胜任是从德配天地的角度,强调只有掘发画家生命深层的创造活力,才能有真担当;保任强调只有在造化中颐养,才能去除平庸和俚俗,将创造活力掘发出来;而自任则是《资任章》的落脚点:资任在我。
这五个理论层次贯通一如,诸义项之间构成了一个潜在的理论脉络,反映了资任说所包含的鲜明的理论倾向,即对人的创造力的资取。
作于1703年的《高睨摩天图》(今藏于四川博物馆)是石涛生平杰作,其题跋即立足于“资任”学说,来申说他的奉持创造力的思想:“资其任,非措则可以神交古人、翩翩立世,非独以一面山川贿鬻笔墨。吾于此际,请事无由,绝想亘古,晦养操运,不啻天壤,及有得志,邈不知晓,使余空谷足音以全笔墨计者,不以一画以定千古不得,不以高睨摩空以拔尘斜反,使余狂以世好自矫,恐诞印证。古人搜刮良多,能无同乎,能有同乎,期之出处,亦可以无恨于笔墨矣。”此中思想正反映出石涛“资任”学说的内核。
二、《资任章》乃《画语录》篇终的“混茫”,是《画语录》全篇理论之结穴,从而完成起于一画、终于资任的理论建构。如果说《一画章》是立一法,由一而万,为绘画创作确立一个本体的道,那么,《资任章》则侧重于由万治一,由万法归于一法,由万物归于蒙养生活,归于自我的创造精神;《一画章》的核心是“一”,《资任章》的核心是“我”;《一画章》侧重于本源论,《资任章》侧重于心性论;因为我有“一画”,所以必资其任,因为我资天任、我资我任,所以要归于“一画”。“一画”和“资任”密不可分。
同时,《资任章》也有对全篇重要概念进行收摄的目的,如其达于蒙养、生活、尊受、了法、变化、氤氲、远尘诸概念,而且,《山川章》《海涛章》《笔墨章》《运腕章》《皴法章》等内容也和其相关联。
正是据于此,我以为,通过“资任”可以更准确地阐释《画语录》的绘画理论体系;通过《画语录》的理论体系才能真正解读石涛的“资任说”。
三、《资任章》为何难解,不在于石涛选择了一个难解的概念,而在于石涛欲在这一概念中表达太多的内容,复杂的内容又具有紧密的逻辑关系,这便使人解其“任”有纷纭杂沓、顾此失彼之感。但《资任章》难解并非不可解,石涛所要表达的思想是明确的,其思路也是清晰的。它的难解之所以可解,很大程度上在于石涛虽然创造了一个新的画学语汇“资任”,但并非一无依傍。在理论上,我们看到他的这一概念对传统儒佛道哲学乃至中国艺术理论的取资,同时,他的题画诗跋也可以提供不少内证;在语义上,他每出一义,都有传统的语言学基础,都不是他自己的硬性附加,这正是他的语义密码可以打开的内在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