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的“躁”

第十章 石涛的“躁”

一 辟混沌

二 转动静

三 抹烟霞

四 弄恶墨

文人画讲究静气,讲究优雅,而从表面看来,石涛的艺术可以说是又“躁”又“硬”,他的画看起来不守传统,充满喧嚣躁动,任由“万点恶墨”恣肆飞舞,有时浓涂大抹,形式与文人画传统迥然不同。“文则南,硬则北”,“北派躁硬”,这是董其昌及其后学区别文人画与非文人画的基本观点。在他们看来,南派是“文”的,北派是“躁”的。南宗平和淡雅,北宗冲突喧嚣;南宗含蓄,北宗外露;南宗一般以水墨来表现,即使用色彩,也是淡逸的,北宗却是富丽的;等等。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如果董其昌生在石涛之后,我们很难想象,他会将石涛归入文人画家行列。

然而,石涛自有石涛的妙处。石涛朋友张景蔚说:“今之画,予最爱苦瓜僧,其画也,忽起忽往,无来无止,在耳目心思之外,却天地间所自有者。”[1] 陈师曾说:“石溪、石涛两人画,衡恪生平最所笃爱。石溪善涩,故□墨如金石;石涛善拙,故用墨如杵。石溪尚有画家面貌,石涛则一挥扫而空之。盖石涛天资石溪上,钝根人岂能用拙耶。”[2]在文人画的发展中,石涛是一位表面上不合文人画旨趣,本质上却与之妙然相通的艺术家,他是传统文人画发展后期最重要的艺术家和理论家。

石涛曾评论当时的画坛,也涉及对自己的评价:“此道从门入者,不是家珍而以名振一时,得不识哉?高古之如白秃、青溪、道山诸君辈,清逸之如梅壑、渐江二老,干瘦之如垢道人,淋漓奇古之如南昌八大山人,豪放之如梅瞿山、雪坪子,皆一代之解人也。吾独不解此意,故其空空洞洞木木默默之如此。问讯鸣六先生,予之评定,其旨若斯,具眼者得不绝倒乎?”[3]石涛的口气很大,对自己的定位也非常微妙。

他说自己的画“空空洞洞木木默默”,其实暗含他是无法之人,是艺道的透脱自在人,不受传统法度的约束。他自知,自己的画不合传统文人画的风味:“画有南北宗,书有二王法,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今问南北宗,我宗耶?宗我耶?一时捧腹曰:我自用我法。”这段话在他的存世文献中多次出现,几乎成了他的宣言。就连远在南昌、一生没有见过他却引为至交的八大山人也看出了这一点,八大山人说:“南北宗开无法说……禅与画皆分南北,而石尊者画兰,则自成一家也。”[4]又说:“禅分南北宗,画者东西影。说禅我弗解,学画哪得省。至哉石尊者,笔力一以骋。”[5]“无法”成了石涛的一个标记。

因此,要理解石涛的“躁”,还要从他的“法”、从他越出文人画规范的内在逻辑中寻找原因。

墨荷 嘉德2007年春拍 张大千旧藏


[1]张景蔚题吴渔山《兴福庵感旧图》语,此图今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2]首都博物馆藏石涛《古木丛筱图》陈师曾跋,此见《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编号京5—71。

[3]鸣六,即黄律,是一位居扬州的徽商后代,诗人,石涛与他多有往来。这段话出自石涛赠鸣六8开山水册其中一幅的题跋,此山水册藏于美国洛杉矶市立美术馆。

[4]八大山人题石涛《疏竹幽兰图》跋语,见石涛《写兰册》,此册共十二页,程霖生《石涛题画录》卷四、神州国光本《大涤子题画诗跋》卷二著录,今此册不知藏于何处。

[5]《题画奉答樵谷太守附正》,见北京故宫藏八大山人等书法册页,10开,《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编号京1—4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