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语
我国是一个有四千多年农耕传统的农业社会。大量典籍和农书的记载已经表明中华文明曾经是在土地上成长起来的百业兴旺的农耕文明。通过对油茶历史的溯源及其地理分布情况的考察，我们不难发现，传统油茶种植与综合利用的时间已上千年，是一项具有深厚历史积淀的农业文化遗产，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我国农耕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根。我国很多村庄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至今保持完整。很多风俗习惯、村规民约等具有深厚的优秀传统文化基因，至今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1]复兴油茶产业，综合创新利用油茶，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在保护我们民族的优秀传统农耕文化。2017年党的十九大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其总目标就是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这就离不开对历史积淀和文化传统的发掘。
笔者参与“湖南永顺油茶林农复合系统”申报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时发现，该遗产地核心区关于油茶林的种植、管护、茶油压榨等技术体系与土家族传统文化是高度耦合的。换言之，永顺地区古油茶林至今保持着盎然生机与活力，离不开土家族传统文化的指引。永顺土家族以精心管护油茶林的传统知识和技术体系为内核的物质文化，基于乡规民约的制度文化，蕴含着敬畏自然、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等思想的精神文化，都在永顺油茶林复合系统的形成与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武陵山区位于云贵高原向江汉平原过渡地带，山高坡陡，地表崎岖不平，大部分地区不适合推广大田农业。土家族乡民依靠历史积淀的生存智慧，采取多业态复合经营的生计方式，实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种油茶绿色环保，一亩百斤油，这是促进经济发展、农民增收、生态良好的一条好路子。路子找到了，就要大胆去做。”[2]因地制宜发展人工油茶林复合产业确实是一条一举多得的绿色发展之路，因为多业态生产方式有防范生态灾变、重构人地和谐关系的综合生态服务功效。[3]管护、利用好人工油茶林复合系统就能实现文化适应生态环境的三大目标，即弥补自然资源结构缺环、有效防范生态环境风险、规避生态系统脆弱环节。
首先，弥补自然资源结构缺环。和世界各地一样，武陵山区的自然地理结构是地质史长期发展的综合产物。具体到特定的产业经营而言，永顺土家族乡民选择油茶作为多业态经营的主导产业后，必然会暴露出具体的自然资源结构缺环。鉴于油茶的生物属性比较稳定，诚如前文所言，油茶属于下沉小乔木或灌木，最适合定植于山麓次生土石堆积带。一旦在这样的地带从事人工油茶林生产，森林生态系统能否超长期稳定就必然成为不容忽视的自然资源结构缺环。
武陵山区坡高谷深、地形破碎，不具备连片开辟为农田和草原的环境条件。油茶是木本油料作物，根系极为发达，可以在土石堆积层牢牢扎根，从而有效抑制土石堆积层重力侵蚀和流水冲刷的移动，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此自然结构缺环。与此同时，永顺人工油茶林还是仿生定植，除了移栽油茶植株外，还要配种高大乔木、低矮灌木、草本植物等根系发达的伴生植物，可以进一步稳定土石次生堆积层，使其达到高度稳定。
通过仿生定植，永顺人工油茶林可以实现多重生态价值。碳汇积累高效稳定延续，并能有效改变地表的小气候形成条件，使人工油茶林相伴生的动植物都各自找到其生存空间和生命延续的机遇，其保持水土的作用最为明显。因为一旦这样的次生堆积层高度稳定后，干旱季节由于人工油茶林各物种扎根很深，不会像种植草本植物那样遭逢旱灾威胁。洪水季节稳定的次生堆积层还有巨大的空间截留富余的淡水资源，稳定下游江河水位，发挥生态公益服务效益。由此看来，一个自然资源结构缺环得以补救同样可以实现多重生态价值，永顺人工油茶林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其次，有效防范生态环境风险。自然地理结构一旦形成，由于自然的作用依然会发生各不相同的自然演替。这就是地理学家所说的重力侵蚀、流蚀、风蚀以及偶发性的地震、火山等运动造成的可变因素。永顺所在的武陵山区同样也会面临气候变动、地质地貌移位的风险，乃至生物污染的灾害性威胁。这样的风险和威胁不仅存在于当代，在历史上也曾给土家族先民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永顺土家族先辈在产业选择时选中人工油茶林的培植，本身就有应对此类风险的目的。
武陵山区气候四季分明，但降雨量波动幅度大，持续干旱和持续阴雨天气时有发生。此外，季节性霜冻、倒春寒、冰雹等气象灾害对这里的农业生产的破坏性也很大。但人工油茶林的多业态复合经营模式，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上述气象灾害带来的冲击。人工油茶林森林生态系统大多是生根性植物，季节性的干旱或水涝不会对其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但如果改种大田草本作物，季节性的干旱或水涝就会成为久治不愈的顽疾。而且人工油茶林森林生态系统的主导作物是木本植物，遭逢冰雹后在当年就可以自我修复、自我更新，具有比草本作物更强的抗冻、抗灾能力。另外，人工油茶林森林生态系统大多为常绿阔叶树，霜冻、倒春寒一般只能伤及嫩枝，不会伤其性命。可见，人工油茶森林生态系统本身就具有防范当地长期存在的自然与生态风险的价值。
油茶植株立地环境本身为不稳定的土石次生堆积层。山高谷深的地貌结构容易造成水土流失。再加上油茶林分布带地势偏低，暴雨季节的产流面比油茶林面积还要大，因而暴雨冲刷和重力侵蚀叠加，不可避免地给这样的地质结构带来灾害隐患。如果在这样的土石次生堆积层种植木本作物，或种植多层次、多结构、多物种的木本作物和草本植物的话，就可以多层次截留急剧下降的暴雨，减缓雨滴落地的速度，从而避免对生态系统中各个物种的直接冲击。虽然地表径流冲刷力度很大，由于物种按产业结构进行调整，是多物种并存，地表有草本植物、藤本植物与之伴生，这些植物大多贴近地表生长，暴雨季节的泥石流产流都能够得到逐级减速，其能量在流经的过程中得到逐步释放，对土石堆积层的冲击力可以降到最低限度，从而确保土石堆积层高度稳定。
最后，规避生态系统脆弱环节。永顺人工油茶森林生态系统脱胎于低山丘陵亚热带常绿阔叶林森林生态系统。在人类没有介入之前，武陵山区森林生态系统凭借生物多样性水平的提升以及物种间制衡来达到生态平衡和稳定延续。土家族文化选中以油茶为主导作物后，由此建构起来的人工油茶林在性质上也就发生了改变，原有的生物物种制衡关系也就会遭到破坏，从而暴露出必须面对的生态系统中的脆弱环节。最直接、最突出的脆弱环节来自外来物种入侵和生物物种间的失衡。
人工油茶森林生态系统一旦在文化干预下形成，人与油茶的兼容互惠关系就表现为油茶植株成为当地优势物种。如此一来，油茶植株遭逢病虫害的风险就会暴露出来。永顺土家族乡民要对人工油茶林实施有效管护，既不能全部除掉伴生植物，又不能放任不管，使其过于茂盛。因为油茶植株生物属性决定了要始终保持人工油茶林通风透气、温度稳定、湿度适宜。油茶是亚热带森林生态系统的底层小乔木，若长期处于湿润、密闭的环境之中，则容易被真菌感染而生病。茶树长茶萢和木耳等菌类就是感染真菌的结果。
如果逐株清除危害，不仅劳神费时，而且采用间伐清除的方式对油茶植株造成的损伤极大。但是只要加强对伴生植物的管控，确保阳光能直射地表的底层植物，就可以有效控制真菌疾病。修剪管护过程中用刀而不轻易用锄和锯可避免伤及油茶植株，同样可以发挥阻止真菌滋蔓，补救生态系统脆弱环节的功效。
在油茶林实行仿生种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规避外来物种入侵的风险。由于实行仿生种植，人工油茶林中的生物多样性水平较高，大大降低了外来物种入侵的风险。那些不适合在当地生态系统中生长的针叶树与落叶阔叶树的种子即使撒落到人工油茶林中，也会因这里的生物多样性水平偏高而无法发芽、无法成活。永顺人工油茶林能够稳定延续数百年，相关的历史文献记载鲜有提及油茶林的病虫害和外来物种的入侵，本身就是一个明证。
人工油茶林生态系统一旦形成并且得到稳定延续，除了可以直接发挥维护生态的功效外，还能为人类提供很多意料之外的生态公益服务效用。其一，在武陵山区文旅融合的大趋势下，永顺及周边古丈县等地的人工油茶林是很有价值的生态旅游资源，可以为都市人群休闲度假、亲近自然、愉悦身心提供秀美的旅游环境。其二，人工油茶林一经形成并延续下来，形成的碳汇只增不减。其三，木本作物能对大气污染物发挥截留作用，有毒气体、尘埃停留在植物叶面，经过暴雨淋蚀、冲刷后转化为土壤自然肥力，能够化害为利。其四，人工油茶林长期稳定存在，可以终年发挥稳定下游江河水位的生态公益服务功效。其五，人工油茶林具有更高的生物多样性水平，因而本身就可以将当下生物多样性保护目标落到实处。特别是在退耕还林背景下，大面积恢复人工油茶林，在落实政策的同时也可加强生物多样性。其六，人工油茶林是复合经营，故而可以放大该地区小气候的有利因素，缩小其不利因素，从而使得生活其间的人们不惧怕酷暑和干旱，因为人工油茶林具有遮阴和稳定地下水位的功效。这些生态公益服务是功成一时、受惠永久的。
作为单一经济作物，油茶的种植生产与综合利用已经取得很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并得到了国家领导人、各级人民政府的高度重视以及广大人民群众的认可。习近平总书记说过：“茶油是个好东西，我在福建时就推广过，要大力发展好油茶产业。”[4]永顺等地区的老百姓说：“油茶全身是宝”“油茶林就是我们的命根子”。近年来，我国食用植物油消费量持续增长，需求缺口不断扩大，对外依存度明显上升，食用植物油安全问题日益突出。[5]武陵山区发展与当地自然生态系统相契合的、与民族文化相耦合的、有历史积淀的油茶林复合经营模式，既是保障国家粮油安全，助力实现乡村全面振兴和走向共同富裕的高招良策，也是人与自然关系回归和谐共生的一种有效途径。
【注释】
[1]习近平：《把乡村振兴战略作为新时代“三农”工作总抓手》，《社会主义论坛》2019年第7期。
[2]习近平：《路子找到了，就要大胆去做》，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9-09/18/c_1125007571.htm， 2021年2月18日
[3]罗康隆、吴合显：《多业态生产： 人与自然关系重归和谐的可行方式》，《云南社会科学》2016年第2期。
[4]《总书记两会上说：茶油是个好东西，我在福建时就推广过，要大力发展好油茶产业》，https：//www.sohu.com/a/300907896_120102554，引用日期：2020年7月17日。
[5]http：//www.gov.cn/xinwen/2015-01/13/content_2803693.htm，引用日期：2020年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