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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置身一方白色的世界。
身边没有朋友,床头柜上没有鲜花。连护士小姐都很少看见,不知道这些不长翅膀的白衣天使究竟飞到哪里去了,很有可能是溜出去到街上吃酿皮子或者冰激凌去了。我所处的这种寂寞和无聊一点都不难想象。哦,我的旁边还有一张空着的床。也就是说,除了我,房间里没有第二个病人。这令我满意,因为安静。但是,住了一段时间后,我又有些受不了了,没有别的原因,还是因为安静。我于是改变自己的初衷,开始盼望再有人住进来,或许因了同病相怜,我们还真的能够成为朋友呢。当然,盼望别人也生病住院的这种念头,未免古怪了些,甚至挺不道德的。
就这样,我在寂寞和无聊中又熬过了几天。
此后的一个下午,西斜的阳光终于从我所在病房的窗口撤走了,屋子里逐渐凉了下来。吃过药后,我想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此时此刻,越安静越好,也希望所有的人离我越远越好。或许是一种心理暗示的结果吧,患有严重失眠症的我感觉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好像已经处在一个无声的世界。于是,我睡着了,渐入佳境。佛家言,境由心造。斯言极是。不过,我还是要说,我很无奈。无奈的是,我还是被吵醒了,或者我根本就没有睡着,充其量只能说是迷糊了那么一阵子。就这一阵子的迷糊,对我而言,也很难得。我说过,我患有严重的失眠症。医生说我的神经系统出了问题,潜伏着巨大的危机和后患。因为这个,我才违背自己的意愿,听从医生的忠告,住进了医院。
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走了进来。
在护士小姐的带领下,男孩向旁边那张空床走去。我终于有了一个病友。男孩的脑袋很大,身子骨细瘦,长胳膊长腿,显得上下不够匀称,像是缺某种维生素。更有意思的是,随着这个男孩的到来,病房里充溢着一股漠野的气息。
一个调皮的野小子。我这样想。
我冲男孩笑一笑,表示友好和接纳。男孩却不理我,两眼直瞅着窗外,很痴迷的样子。这所医院是一座两层小楼,规模不大,却鹤立鸡群似的矗立在小镇的十字街口,它的旁边是几排灰头灰脑的平房,以及几株白杨树和沙枣树。人影和车声稀稀拉拉的,倒是远道而来的牧人牵了驴和马,有时候也有骆驼,拴在就近的电线杆上,然后神情亢奋而警觉地在街道上穿梭,在几个商店里进进出出,出来的时候搭在肩膀上的褡裢鼓鼓囊囊的,点缀出别的城镇少见的景致。无疑,这是西部的大漠小镇才具备的风光。
问题是,我始终没有弄清楚这个男孩究竟被窗外的什么东西所吸引,进而令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你是从哪里来的?我盯紧男孩的大脑袋,认真地问。
男孩照例不吭声。
怀着被一个陌生男孩冷落的尴尬和疑惑,我也坐起身观察窗外。映入眼帘的是窗外的几株沙枣树。沙枣树是一种耐旱的树种,在西北地区被大量种植,但是作为城镇街道的绿化树却有些勉为其难,树干低矮弯曲,叶子灰白而散漫,反倒映衬得它旁边的几株白杨树愈加修长挺拔、卓尔不群。沙枣树的妙处在于它的花期较为持久,每逢五月,一嘟噜一嘟噜的黄色小花缀满枝头,含了野性的香气四处弥漫。之后,便是羊粪蛋儿大小的果实了,由淡绿而绯红。现在,它的花期已过,探出枝头的是它特有的小小的青涩的果实。尘土扬动的街道上,还有几只癞毛的流浪狗旁若无人地悠悠逡巡,红兮兮的舌头在炽烈的阳光下不屈不挠地伸展着,给原本就显得荒芜的小镇平添了几许沧桑。收回目光时,我才觉出男孩其实是直视着街道对面的一处地方,那里有几个人凑到一起边嚷嚷着什么边打着生硬的手势,大概正在讨价还价谈生意,他们的脚下是几张黄白相间的兽皮。因为离得远,我看不清楚那都是些什么动物的皮毛。
这个野小子,可能是个哑巴。我笑了一声,无意地嘀咕一句。
男孩突然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毫无心理准备的我,着实被吓了一跳。
这就是我俩相识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