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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闯了祸。
黑子被几个怒气冲冲的陌生人带到一顶绿色的帐篷里,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两天里,黑子究竟拔掉了多少三角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黑子对数字缺乏足够的兴趣和耐心,更何况他对这些三角旗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莫名的排斥。这和他能够准确地记住自家的羊群一共有三百一十二只羊,其中有一百三十六只绵羊和一百七十六只山羊,完全是两码事。
黑子的理由很充分,他是牧羊娃。
再说了,这里是他们家的草场,草场是承包了的,白纸黑字的草场承包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这几个陌生人显然是从城里来的,是所谓的公家人,说话侉里侉气的,有时候像鸟叫,黑子听了就想笑。后来,黑子还是从这几个陌生人的脸上感到事态有些严重。其中一个小伙子甚至向他举起了拳头,又迟缓地收了回去,把一顶挺漂亮的遮阳帽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
黑子。
几岁了?
不知道。
上学了没有?
没有。
为什么不上学?
不知道。
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
你知道这些三角旗是做什么用的吗?
不知道。
那你究竟知道什么?
不知道。
对方无奈地停止了盘问,然后相互嘀咕着什么。黑子不想和这些人多说什么。他知道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肯定会使这里失去往日的宁静。这草滩可是属于牧人的,他要相伴着这草滩过一辈子,生生死死都离不开。父亲和爷爷都是这样过来的,这个事实像西山一样不可更改。帐篷里,气氛有些沉闷,黑子怔怔地站在一边,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又不和他说话了。
后来,这几个人交换了一下意见,换了一副表情,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一个面孔白净、眼睫毛很长的人微笑着走近了黑子。
当这个人摘下帽子时,一头长长的黑发突然像流水一样宣泄而下。呀,这人是个女的,令黑子始料不及。
我们是从城里来的,要修一条公路,一条很长很长的公路,可以来来回回跑汽车的公路。往东通到城里,往西通到盐湖。等到这条公路修通了,你就可以坐上汽车,到城里去,到盐湖去,还可以到更远的地方去,开眼界,见世面。但是,公路必须从你们的草滩上经过。这是政府的决定,这个你应该明白,是不是?
这个女子很有耐心,一边笑吟吟地说着,一边打着好看的手势。
政府,黑子隐隐约约知道一点,它不像张三李四那样,显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草滩就是政府承包给牧人的,据说五十年不变。可是,政府为什么还要把公路修到这里来呢?黑子用不解的甚至是怪异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城里来的女子。也许,就是这牧人难得一见的工作服,遮住了她原本凸鼓的胸脯和细致的腰身,使得这个城里来的漂亮女子,像个小伙子一样浑身透着豪爽。黑子稚嫩的心灵,竟然莫名其妙地被蜇动了一下。
你像天上的月亮。黑子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几个汉子全都朝黑子瞪大了眼睛,继而面面相觑,又几乎是同时哈哈大笑。帐篷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声浪。笑声中,城里来的女子脸色绯红,很不好意思的样子。黑子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慌乱地低下头。
你就叫我赵华姐姐好了。城里来的女子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