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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时节,良子回家了。

苦苦地熬了十几年,良子终于从一座叫吉镇的小城中学毕了业,却没考上大学。名落松山,榜上无名,说明他已经被大学无情地拒之门外了,只得卷起铺盖回到牧村。随身带了一包书,是他读过的一些课本,舍不得扔掉。良子搭一辆去西山脚下盐场运盐的汽车,到离家最近的地方下来,再向南走十几里小路,趁天黑,做贼一样溜进自家屋里。良子进了门,说了声我回来了,往土炕的角落里一倒,蒙头就睡。正在煤油灯下吃饭的爹娘,还没看清儿子的眉眼,炕角的呼噜声已经山呼海啸了,响得能够揭掉房笆。

良子直挺挺地躺下没动弹,躺下是个什么样子,醒来还是个什么样子,只是一双鞋让娘给悄悄地脱掉了,臭烘烘的破袜子里露出了脚后跟。良子就这样一口气睡了一夜,第二天头重脚轻地坐起身时,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睛肿成了羊尿泡,模样极是骇人。当娘的迷信惯了,只以为是儿子走夜路吓着了,不小心丢了魂魄,就翻箱倒柜地找了几张麻纸点燃,一边呢喃着,一边在儿子头顶上绕了七七四十九回。良子还是迷迷瞪瞪地一句话不说,那样子是不辨白天黑夜,不辨风轻月明。儿子迷瞪,娘懵懂,再加上麻纸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和特殊的味道,屋里的气氛便古怪了,像一座充斥着妖风的孤庙。

只有当爹的是清醒的。爹也是一夜没睡好,早早起来坐在炕头上一个劲儿地抽烟,半天不说话。实在看不惯儿子这般软不邋遢的模样,跟抽了筋似的,就骂了一句:人活一辈子能叫屁胀死,莫非亏了你半肚子墨水不成?爹骂罢,提了立在门背后的牧羊鞭子甩得劈啪响,出去放羊了。

娘方才明白,就劝,命里有五升,强过起五更。

良子就抽抽搭搭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