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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如期而至。
牧人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夏旱不算旱,秋旱连根烂。
今秋雨多。良子虽然没有考上大学,却难得地赶上了一个多雨的秋天。良子记不清已经是第几场秋雨了。雨多草盛。草盛羊肥。羊肥毛厚绒多。羊肥了,毛厚了,绒多了,就意味着牧人的腰杆子要硬起来了,硬起来的原因再简单不过,怀窝里揣着大把的票子。羊毛出在羊身上,羊群就是牧人的银行,游动的银行,自然也是靠天储蓄的银行。雨多了,草盛了,羊群壮大了,牧人的银行就开源了;反之,则要节流,甚至赔钱,连本金都要赔进去。总而言之,牧人是靠天吃饭的。天比祖宗大。天公作美,牧人的日子就好过,比县长差不到哪里去;天公不作美,牧人的日子就过得苦涩,捉襟见肘,比县长差远了,因为县长被许多人养活着,伺候着,过的是旱涝保收、衣食无忧的日子。好在和普通老百姓比起来,县长很少。假如县长比草滩上的羊还多,就供养不起了,包括牧人在内的普通老百姓是要遭殃的。
良子毕业的第一个秋天,就是这样一个丰收的季节,这也许是个好兆头呢。
良子的心理在这样一个郁郁葱葱的秋天里,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这样一个季节里,良子心情爽朗地坐在草滩上,围绕他的是白花花的羊群。经历了几场秋雨的沐浴和洗礼之后,这个秋天的羊群格外洁净,也格外高贵。尤其是地处南边不远的贺兰山顶上,经常堆砌着大团大团的积雨云。云是雨的家,风是云的翅膀,说不定什么时候刮起了东南风,那些云朵就从贺兰山那里飘了过来,又是一场或大或小的雨。南方水多,是因为雨多,雨落到地上就变成了水。小河流水大河满,才形成了众多的江河湖海。然后,云携着雨乘着风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地从南方来,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云就在贺兰山上停驻下来,等待时机滋润西北干旱的大地,包括这个小小牧村所拥有的草滩。秋天的草滩经过雨水的多次眷顾后,如同铺了一层绿毯,绣着各种各样的花朵,紫蓝的是马莲花,淡黄的是苦菜花,粉红的是蒲公英花,粉白的是沙葱花,深紫的是猫儿油花,还有几种叫不出名字的什么花,在草的葳蕤中摇曳有致、顾盼生姿。草滩上还有蝴蝶飞,有蜻蜓飞。西北的秋天其实是短暂的,所有的植物便不遗余力,竞相生长,必须赶在冬天来临的时候,播下自己的种子。如果仔细地嗅一嗅草滩上的空气,是隐含了一丝悲壮气息的,并不完全是莺歌燕舞、鸟语花香。良子嗅到了吗?不得而知。
良子觉得小小牧村的秋色,确实很美。
思绪万千的良子,触景生情,坐在草滩上哼《马兰花开》《花儿与少年》和《梁山伯与祝英台》,自小在学校里听的,调儿从头到尾都会。哼到《梁山伯与祝英台》时,良子的心情不再像先前那么开朗了,尤其是哼到十八相送和化蝶时,便有了忧虑和伤感,主要是联想到了自己未知的命运以及所谓的爱情。良子哼了一遍又一遍,一曲终了,脸上有泪,被微风一吹,湿漉漉的,凉丝丝的。良子知道是自己动了情了,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他却不知道自己的那一半究竟在哪里,长得什么样子,有没有文化。通俗地说,是想媳妇了。怎么能够不想呢,到了这个年龄了嘛,人生的必由之路,人之常情,不想才怪呢。又想,牧村太小,才十几户人家,姑娘更少,可供自己选择的范围太小。
良子这样一琢磨,就觉得他的那一半肯定不会在眼下这个他生于斯,长于斯,也很有可能死于斯的小小牧村里,因为村子里年龄相仿的姑娘只有那么几个,留给他的印象也不深刻,可心可意的更是没有。到村子外面去找,于他而言也不现实。准确地说,不是不现实,是良子不愿意。因为现实是,村子里的年轻人,包括良子那几个曾经的伙伴,都无一例外地到远在农村的父母老家领回来一个姑娘做媳妇,有的本来就是亲戚,亲戚套亲戚,甚至男女双方辈分都不合适,还要堂而皇之地遮人耳目,美其名曰亲上加亲,这难道不是欲盖弥彰吗?这也太轻率了,儿戏一般。总之,是太不文明了。良子不想走这样的老路,他要先恋爱,后结婚,再生儿育女。在人的一生中,真正的婚姻只有一次。真正的婚姻必须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因此爱情弥足珍贵。从婚姻到家庭,爱情就像是皇冠上的那一颗明珠,应该一尘不染,永远闪闪发亮。
可是,良子的爱情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