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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时分,驼群才走进这一片梭梭林。
驼群不大,也就三十几峰骆驼。这样的驼群,在整个牧业大队,算是小的。从这小小的驼群就能够看得出来,这家牧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准确地说,还很拮据。所以,这家牧驼人在冬天的时候,只能选择将驼群转移到梭梭林里进行补养。这个小小的驼群从水井旁边出发,一边抬头走路,一边低头吃草,拖着乏弱的身子摇摇摆摆地走了整整一天,翻过了大大小小几十道沙梁。冬日的大漠,总是透着一种无尽的苍凉,一种化不开的凝重。寒风掠过沙梁时腾空而起,梭梭梢子乱晃,发出连片的瑟瑟声,像是不怀好意的恶人弄出的什么动静,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显得极其诡秘。
这片梭梭林还算密实,远看时迤逦成一道绰约的黑影。
生长在大漠深处的梭梭,是一种长相奇特的植物,半乔半灌,木质坚硬,宁折不弯,浸进水里百年不腐,当地的牧人经常用它们箍井帮,或搭一搭草棚和羊圈什么的。如果能够生长成松树或者榆树那样,甚至可以做牛车轱辘,千回百转不散架。可是,它虽然历来是风沙中的强悍物种,主干却粗不过碗口,且虬结遍布,木纹拧得像大姑娘的麻花辫子。梭梭的叶子或者叫梢子是针状的,一圪节一圪节地串联起来。绿着的时候,柳丝般摇曳,风姿绰约;干了的时候则是灰白的,其貌不扬。它的果实很少也很小,只有羊粪蛋儿那么大,中间凸鼓,两头尖细。它的果实也可以食用,脆中带甜。为什么叫梭梭?不得而知,也没人刻意地去追究。
梭梭,也叫札干。札干,是蒙古语。
如果让骆驼在碱柴、红莎、胡杨和梭梭中间选择,梭梭无疑是首选。特别是到了冬天,梭梭更是骆驼的美食。别看冬天的梭梭其貌不扬,却富含蛋白质。因此,让驼群到梭梭林里去,实实在在地吃上几个月梭梭的梢子,让每一峰骆驼吃得壮壮的,变得膘瓷肉厚毛丰,是善良的牧驼人最大的愿望。这样的愿望,往往因为天旱而不能实现。不能实现,就是亏欠,既亏欠了驼群,也亏欠了自己,谁的日子都不好往下过。
今年秋天的雨水多一些,梭梭长得还行,但不是太好,比前些年差了不少。
驼群就进了梭梭林。走在驼群前面的是大娃,手里牵着黄骟驼的缰绳,黄骟驼的背上驮着搭毡房的物件,还有铺铺盖盖、锅碗瓢盆、米面油肉什么的,跟平时居家过日子差不多,一样不能少。黄骟驼是一峰老骟驼,担当这样的角色是非常称职的,尽管背上驮了不少东西,却走得稳稳当当,即便是不小心踩塌了老鼠洞,也会及时地调整好自己的步履和姿态,经验丰富。二娃走在驼群的后面,享受的待遇比较高,骑在一峰高大的白骟驼上。通往梭梭林的路,高高低低,不远不近,骑着骆驼行走,就是另外一种感觉,不仅不累,还能够居高临下地欣赏沿途的风景。当然,也得承担一份责任,就是要操心前面的驼群,不能让骆驼走散了,尤其是那些调皮捣蛋的生驼羔子,得时不时地吆喝那么几声,提醒它们及时归队,回到自己的母亲身边。二娃不敢懈怠,眼睛睁得大大的,唯恐有哪个生驼羔子掉队。这样一来,骑在白骟驼上的二娃由于精神高度集中,很少左顾右盼,并没有体会到多少惬意。
再说了,冬日的大漠,到处都是灰呛呛的,连天空都是灰呛呛的,能有个什么看头呢?
不看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