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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是个放羊娃。

这个事实从黑子能够记住十个数字那天开始,黑子自己就很清楚了,像天上的云,像地上的草,更像日月轮回。

黑子九岁了,也许十岁,牧人的孩子好像并不需要很准确地记住自己的真实年龄。总之,黑子在一天天地长大,身子变得比他的同龄人虎势,个头也高出了一截,皮肤在夏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油黑的光亮。其实,除了时不时露出的牙齿和旋转的眼白,他通体都黑。

黑子真的是很黑呢。

黑子已经放了三年羊。黑子成了一个小小的羊把式,很称职,父母对他很放心。每天,黑子都要跟随在一群羊后面,在一轮又圆又大的朝阳中走向广阔的草滩。远远地看去,黑子和一群羊好像往太阳里走,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太阳升高了,变白了,变小了,黑子的影子就往脚底下收拢,变成黑黑一砣,照例与黑子形影不离。

黑子的行囊也很简单,一条小小的褡裢搭在肩膀上,一头装着水壶,一头装着干粮。水是熬得浓浓的一壶砖茶,干粮是蒸得暄暄的两个发面馒头。这是他从早到晚一天的伙食。有时候也有一两块煮熟的羊肉,不过有这种待遇的时候很少,一年也就有数的那么几次。如果有人认为放羊的牧人天天吃肉,绝对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或者是想当然式的误解。不过,黑子虽然一年四季很少吃肉,并不影响他的健康和成长。走在羊群后面,走在草滩上的黑子,反而有几分威武呢。见了黑子的人都说他将来是一条汉子,酒场上能屁股不挪窝地坐一夜。截至目前,黑子还没有喝过酒,不知道这种透明的液体究竟是什么滋味,更不明白包括父亲在内的汉子们为什么那么喜欢酒,经常喝得五迷三道的。羊群越走越远了,待到天空没了那层迷人的幽蓝,变得草纸一样灰白时,黑子和他的羊群就似散落的沙尘,没入草原深处。吆什,吆什,黑子吆喝着很不老实的领头羊,那单调而断续的吆喝声在寂寥的旷野之上传得很远。孤独吗?寂寞吗?黑子都不觉得,看上去反倒是悠闲自在、漫无目标,更无焦灼和不安。也许,一个小小的牧羊娃,是不配有什么孤独和寂寞的。孤独和寂寞,是大人们的专利,或者更是城里人才有的心情,吃饱了撑的。

幽静的草滩上,极少有狼出现。这种生灵越来越稀少了,少得连黑子这样的牧羊娃都没有见过狼是个什么模样。野兔还是有的,偶尔从草丛里蹿出来,箭般消失在另一片草滩里,十有八九会有一只苍鹰追逐其后。有鹰的天空是一幅画,黑子会看得很专注,眼睛像是被展开的鹰翼黏住了,一时扯不开。于是,黑子也想飞起来,穿云过雾。黑子不知道,这就是想象或者渴望。正是因为这个,人类终于制造出了飞机和宇宙飞船,飞上了天。

亘古的原野,辽远,广阔。其实,每天出牧时,黑子的目光看得到的地方和东西无疑是有限的。但是,黑子和所有的牧人一样,拥有很大的一片草场,只要自己的精力允许,他的双脚可以到达其中的任何地方。幸福吗?美好吗?黑子也没有刻意地想过,就像他不懂得孤独和寂寞一样。

黑子的眼睛是清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