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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风终于停了。

后半夜,火塘里残存的热气好似耐不住寂寞,不愿在毡房里停留片刻,从门缝里悄悄地溜走了,毡房立时像一口冰冷的铁锅。好在被窝已经焐热了,又有沙沙的风声相伴,按理说,二娃能够睡个香甜的觉。

大娃轻轻地坐起身穿衣服,唯恐惊醒二娃。大娃知道二娃睡得并不踏实,夜里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几次身,直到天快亮时才安静了下来。二娃每翻一次身,他都会醒来,一整夜都是迷迷糊糊的。二娃毕竟是第一次走进大漠深处梭梭林里的冬营盘,一下子很难适应这样的环境,尤其是第一天的晚上。二娃起先还和他说了不少话,后来竟然不和他说了,表情也不大对劲。大娃没有问,问也是白问,二娃的脾气他清楚,犟起来像个驼羔子。有时候,二娃还敢和父亲顶嘴。在很多事情上,父亲和大娃总是顺着二娃的。这有两个显而易见的原因:一是二娃学习好,家里人都盼着他将来能有出息;二是二娃毕竟还小,大家都迁就着他。

其实,兄弟俩都没能睡踏实。他们共同听了一夜时紧时慢的大漠风声,共同度过了一个寂寥而寒冷的大漠冬夜。

大娃穿好了衣服,准备重新点燃火塘里的柴火。赶在二娃醒来之前,把毡房烧热了,再把二娃的衣服放在火上烤热。记得他们兄弟俩小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做的。每一个冬天的早晨,母亲都第一个起来,把屋子烧热了,把早茶煮好了,把他们兄弟俩的衣服烤热了,才叫醒他和二娃。二娃上了学,母亲才逐渐改变了这个习惯。问题是即便想这样,也是鞭长莫及,离得远啊。现在,在大漠深处梭梭林里的冬营盘,大娃要主动扮演好母亲那样的角色,小心翼翼地呵护二娃。大娃无意地转过身去,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微弱的光亮中,二娃的脸上分明留有几颗清亮亮的泪珠。

熟睡中的二娃哭了。

看着二娃,大娃呆愣了好一阵子。

二娃也许是做梦了,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呢?难道是思念回了老家的父母吗?似乎不大可能。二娃从九岁开始到小镇学校上学,离开父母的日子太多了,多少个学期加起来,必将是一串很漫长的日子。在这样漫长的日子里,除了假期,二娃在上学的中途没有回过一次家,坚持得很好,很有骨气,让父母感到骄傲,也很放心。毫无疑问,对于离开父母的日子,二娃早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大娃完全能够肯定。他有一种预感,二娃的睡梦和眼泪,与小镇有关,与学校有关。

大娃没有叫醒二娃,也没有替他擦去那几颗清亮亮的泪珠。

还是自己擦掉得好。大娃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