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伶马连良——首倡改良舞台适合时代化
——首倡改良舞台适合时代化
采访人:秀华
在舞台口,有一位歌喉妙曼悠扬、表演敏活自然、风度潇洒流利的须生角色,只要他一出台,便会使台下的听众格外兴奋、愉快,他所主演的剧,是要使各个人都能了解而适合听众的要求。
这个人是谁呢?便是本刊创刊号上的《伶工特记》中最末一段所说:“循着美化的趋势,利用旧有的程式,发展自擅的天才而成为现在剧场最需要的一个骄子。”——一代伶人马连良先生,也就是本篇访问记所要记载的主人翁。
也许有人说:“哦,原来是他,不过一个天才的艺人、舞台的成功者而已!”不错,马连良先生是一个富于演剧天才的人,他在舞台上算是成功了。但这并不算什么了不得。我们所要说的是在这个世纪中——中国固有的舞台艺术,几乎被一般所谓高尚的人物唾骂、轻视、讥笑到被淘汰的地步时,又一个大胆的艺人,不顾一切艰难与同行守旧思想者的讥诮,振臂而起,立誓以身作则,从事改良中国旧剧的污点——无论是剧本,是前台,还是后台。几年来的努力,使他得到同行及社会上大多数人的同情。使中国的旧剧,渐渐地走上了被人重视之途,虽然不是马先生一个人的力量,但说他是一位戏剧的革命者,总算可以吧?
趁着马先生未露演的时候,得一个机会去访问他,他很客气地接待访者,精神蛮好,健谈,善于辞令,都和舞台上没有两样。
记者先恭贺他上次赴沪的成功,并且问他上次有没有灌片,据说原打算灌全部《清风亭》,但是因为离返京只有一星期的工夫,恐怕来不及而没有灌成。“那么来北京灌片不可以吗?”记者问。“因为灌片公司各家都有其地方的权益,所以上海的公司是不便到这里来的。”
谈到舞台的改革,不由说到北京的新新戏院。新新在北京这些守旧的戏院中,是唯一的新式剧场,舞台大,座位多,时代化的建筑对于听众们爱美的观念,是很有关系的。我们曾经听到许多在北京向来不听旧戏的人论调现在是这样的:“除非到新新去倒还可以坐得住。”这样说起来,这功劳不能不归于马先生,因为新新是他一人所计划成功的。
马先生说:“外界不知道敝界人的思想是守旧到极点了。我时常对人说,虽然是旧剧,也应当有时代性,应合时代的潮流。比如谭老先生(鑫培)当初演戏的时候,有许多地方,他老先生如果认为不好,就自动地改良起来,于是在那时比谭老先生更老一辈的戏剧界人,便大骂谭老先生。到我们这也是一样要求进步,所以思想稍微新一点的人,如果对戏剧上有什么改良,便一定会受人非难,老先生们都话为:‘毛孩子,懂得什么!’但是自信所做的事,是不出乎规矩的改良,是向善的,所以也顾不得人家的批评了。”
“马先生所排的新剧本,都是自己所编的吗?”
“所谓新剧本,有时候是失传的,有时候原来的剧是全部的,渐渐被人摘其中精彩之一节来演唱,现在我们又重新整理,把人家已不演唱的头尾再联起来,完成一个全部剧。但这种工作,并不容易,因为头尾往往失传不可寻,自己当然不能凭空捏造,遇到这时,我便和诸位文学家、戏剧家共同研究,参考许多旧书,然后才编纂起来。”
“先生每编就一个新剧本,就排演露唱吗?”
“我每次都是编好两个新剧本才开始排戏,同时露演。比如最近所编的新剧本如《春秋笔》和《串龙珠》是同时的;《全家福》与全部《盗宗卷》是同时的。”
“先生既然把许多失传的剧本重新整理,这种精神是人人佩服的,但不知先生对于自己所独会的剧,抱如何的态度?”
“我国人有一种习气,便是自己所会的不愿传授给大家,在戏剧界这种习气尤其厉害。剧本的失传,自然也是这种原因。拿我个人的意思来说,是绝对反对的,虽然我并没有许多了不得的独有脚本,但是我愿意把我会的,使大家全会。说到这里,我来讲一个笑话:当年余先生(叔岩)有一次打算学某戏,这出戏很短,只有两位老先生会,余先生已经得到其中一个人的同意,便请他去和那位商量,谁料那位说:‘得了吧!咱们带啦走吧!’所谓‘带啦走’,就是带到棺材里去,结果这出小小的戏,算是失传了。”马先生说到此处,不住摇头叹息。
我们把话题又转到舞台上去,谈到外国人对中国戏园子的憎恶,马先生说道:“在从前,我晓得外国人来中国戏园子看戏,最多不过两刻钟便返身而出,他们不是因为不懂戏,实在是因为不习惯戏以外的种种,如建设的不合卫生、听众的不知礼貌、通天的锣鼓响等等。所以十九外国人回国去以后都向人表示说:中国实在好,处处都好,唯有戏园子给人的印象太糟。试想这对于戏剧界的人是怎样难为情呀!说起我改良舞台的动机,还是在前七八年英国萧伯纳先生来京。有一天我在华乐演《借东风》,他也曾去看,第二天,我去拜访他,请他批评中国的戏,他说:‘我很不客气地问您,我昨天所看的戏,那吵人震耳的锣鼓声是表示什么?还有台上站着许多和剧中人所穿的不同的衣服的人表示什么?’第一个问题,我回答他说:锣鼓不是每出戏、每场都有的,也如同西洋影片中的音乐,代表喜怒悲乐,比如打仗或事情很紧急时,便大敲锣鼓,以示紧张。第二个问题,我惭愧得很,实在没有法子答复人家,那些站闲的人是表示什么了。受了这个刺激,我决心改良舞台,尽自己的能力。中国戏剧的本身是很好的,他不是单为娱乐、消遣,同时也是辅助社会教育不足的一种工具,所以我们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要随时求进步与改良的。以我拿扶风社来作比喻,扶风社演剧时,台上绝对不许站一个闲人,‘饮场’与夏天的‘打扇’,一定不许要;戏中人甚至跑龙套的,不许穿便鞋上场,冬天不能穿大棉袍外套戏衣。但是请他们脱棉袍穿戏鞋也不是容易的事,总之,处处都要以善言开导的态度对他们,俗话说‘搭班如投胎’,现在应当反过来说,因为身为一班之主,才像投胎一样难呢!”
我们的谈话,已经占去很长的时间,健谈的人也会感到疲劳的,便要求为马先生家庭摄影留念。于是马太太、马老太太和他的五男二女——其中第五子崇智因为在富连成学戏未能赶回,共摄了一个全家福,马先生的公子除了特别嗜好戏的外,其余都入学校,有好几位在育英中学念书,功课都很好,加之夫人贤惠,家庭之乐融融,是他人所不能比的。
(原载:1939年3月15日《华文大阪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