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针灸术之在日本

中国针灸术之在日本

张锡君[4]

送畏友承淡安针师赴东京。

一、导言

针灸术者,以针刺或艾灸经络孔穴,刺激其机能,而达到治病目的之术也。尝考诸《内经》云:“欲以微针,通其血脉。”又曰:“病生于肉,治之以针石。”又曰:“病生于脉,治之以灸刺。”由是观之,针灸之兴,由来久矣!吾开诸“高氏之山,有石如玉,可以为针”(见《山海经》)。然则针之为道,由砭石始也。李时珍曰:“古者以石为针,季世以针代石。”则针者所以代砭石者也;《内经》曰:“针所不为,灸之所宜。”则灸者所以补针术者也。此后世物理疗法之先河,然亦往往辅之以药石。故《经》曰:“汤药攻其内,针灸攻其外,则病无所逃矣。”古人之论治疗,物理与化学兼顾也如此。焉得报为非文明哉!

然而,近世之言针灸术者,咸推崇东邦何也?曰:是有故焉!今先论其沿革。针灸之术,发源甚早,肇端于吾国,固无疑义!日本钦明天皇二十三年秋八月,有吴人知聪氏者,挟药书《明堂图》等一百六十卷至日,此为吾国针灸术输入东邦之始,在西历五百五十余年时也(据《镰仓时代も灸治の常识》,及原志博士之《灸法小史》)。当是时,朝野咸惊为奇术,特设九重典药寮,以司其事。自平安朝时代,经镰仓时代,而至室町时代,靡不盛极一时,盖举凡东邦治疗之法,无能出其右也。而室町时代信浓之隐士曰良心者,复以之传入朝鲜,则当时之盛况,概可想见!迨至室町末叶,日庭废医官之制,此术虽不掌诸有司,然民间之信仰,未尝稍减也。洎乎德川时代,杉山和一氏,突起民间,致力穷研,以此术鸣于世。及为五代将军纲吉之重起沉疴,经将军之延誉,登高一呼,群山皆应,而针灸之术,复风靡于一世。同时后藤艮山,主百病皆由于气滞之论,而以施灸必治之说倡,各处附和者甚众,于是曩以之用于外疡者,由此而为内科治疗之利器矣!此针灸术在东邦复兴之时代也(按以上时期,东邦之针灸术,并无异于吾国,此后则因政府之取缔,而此术遂趋于科学之途径)。

至德川末叶,欧化东渐,兰医盛行,针灸之术,以不合科学之原则,遂被取缔,历世相承之旧文物,几遂湮没矣!迨至明治二十年顷,宫中侍医医学博士三浦谨之助氏,经一度之研究,认为有发扬光大之价值,爰以科学方法,整理而改善之,于明治三十五年(西历一九〇二年)发表《关于针治》(《针治に就て》)一文,受盛大之赏誉,此为针术受科学整理之嚆矢!东京帝大柽田十次郎原田重雄二博士发表《关于灸治》(《灸治し就て》)一文,若艾之大小重量,艾之燃烧温度,各种艾炷之皮下深达作用,灸治对于血液及血管之影响,灸治对于血压作用,灸治对于肠蠕动之影响,及对于疲劳曲线之影响,与夫灸痕之组织的关系等,靡不详加论列,此为灸术受科学整理之滥觞!明治四十四年(西历一九一一年),因证明针灸术足为东邦物理疗法之代表者,乃令内务省设立试验制度,与全国医师同等待遇,此东邦针灸术受废而复兴之时期也(按日本关于针灸试验之制度,系附于针灸术营业取缔规则内。其办法甚当,足为吾国试验针灸医生及颁布针灸课程时之参考,兹译其试验科目如下:计分四项,一为人体之构造及主要器官之机能,肌肉与神经血管之关系;二为身体各部之刺针法或灸治法,并经穴及灸穴;三为消毒法大意;四为针术或灸术之实地试验)。

自至厥后,作者纷起。京大医学博士后藤道雄氏,阐明针灸术与海氏带(Head's sche zone)有密切之关系,而有《关于海氏带与我国古来之针灸术》(《ヘヅト氏带も我邦古来の针灸术に就て》)及《关于海氏带与针灸术》(《ヘヅト氏带も针灸术に就て》)之发表,从此渺邈之经穴,得强有力之证明!京大医学博士越智真逸氏之《灸治对于肾脏机能利尿之影响》(《灸治が肾脏机能殊に利尿に及ぼあ影响に就て》)一文,颇为东邦所传诵。并在其所著之最新《生理学》(六正十二年初版)特设灸治一门,绍介槛田、后藤氏等业积之大概,此为针灸术记载于新医成书之始。此针灸术之在日本,经东人以生理学研究之始倡也。

降而至今,负盛誉而足以左右誉情者,有三人焉!一为府大之青地正皓博士,一为京大之时枝薰博士,一为九大之原志免博士,此三人者,专以此术对于血液学上,作精密之研究。发明针灸之作用与其本能者也。尤足称者,原志免博士,以此术对于组织学之研究,而有《施灸皮肤之组织学的研究》(《施灸皮肤の组织学的研究》)一文;对于结核之实验,而有《关于施灸结核动物就愈之倾向》(《灸お施せち结核动物の治愈倾向に就と》)及《结核与灸》(《结核も炙》)二文;对于膀胱炎之治疗,而有《慢性膀胱加答儿の灸治疗法》(《慢性膀胱加答儿の灸治疗法》)一文。皆能根据实验,阐明科学,而为我针灸医学,树万年不拔之基,为世界惊佩之术,猗欤盛哉!蔑以加矣!

嗟乎!东邦以前之针灸,与吾国无以异也!及其用科学之改进。仅十数载耳!而其气象之蓬勃也如此!则科学整理,发皇古义,曷可少哉!迥观吾国,绝学相承,数千年矣!《内》《难》《甲乙》,已启其樊,后之作家,难于仆数,虽精理蕴义,代有发明,徒以其无科学之改进,其道遂晦。盖以太古时代之技术,一仍旧贯,以倡于科学昌明之日,诚如扬雄所谓造萧何之律于唐虞之世者也:宜其发言盈庭,而不为世重也,哀哉!承子淡安,好学深思士也。慨斯道之日非,爰有中国针灸学社之设,集合同志,共振绝学,著有《中国针灸治疗学》,整理固有,融以新义,传诵海内,纸贵洛阳,四方志士,不远千里而来,投绛帐而求胜造者,不可胜数,间尝语余,此术者东邦之盛况,以未能目睹为憾!予尝以考察最之。今果成行,以竟宿怀,盖不以齿发已衰而壮志稍减也!承子勉。

(《光华医药杂志》1935年3月)

二、孔穴之考正

夫习外科医者,刳破腹背,抽割聚积,若洞见脏腑然。非精于解剖者,莫能为也!至若针刺艾灸,必于其穴,或深或浅,皆有所本,则昧于内景者,无所适从也!然而,饮上池水,洞见一方,自古迄今,能有几人哉!则必有赖乎孔穴。孔穴者,先圣解剖人体,示后世之规矩也。尝读《灵枢·经水篇》,岐伯曰:“天之高,地之广,非人力之所度量而至也!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其脏之坚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脉之长短,血之清浊,气之多少,皆有大数。”此吾国解剖术之先倡也。然则《帝王世纪》所载:黄帝命雷公,岐伯教制九针(按《九针》之说,注者以谓指针法而言。一曰针皮,二曰针肉,三曰针脉,四曰针筋,五曰针骨,六曰针阴阳,七曰针益精,八曰针除风,九曰针通九窍)。而有皮肉脉筋等之分,某经某脉某穴之别,盖皆本乎解剖也。唐置针博士,掌教针生以经脉孔穴,则针灸术之有赖乎孔穴,其重要有如此者!

时至今日,去古日远,先圣规范,以少阐发而日以晦!太医院内之铜人,仅以之为古董!《外台秘要》及《十四经发挥》所定手三阴三阳、足三阴阳之十二经,暨奇经八脉所配分之六百三十穴,解释模糊,难于征信。虽其积数十年之经验,无可厚非!然墨守旧章,拘滞不化,先圣所垂之实验精神,日见其淘汰而靡遗!呜呼!无征不信,不信民勿从也!当此穴数太多,节取匪易,科学之世,又宜务实,则孔穴之考正,以节无用,于保障民命上,于发扬绝学上,均为急不待缓之举,然而东邦反先我而行之!能不为之汗颜也耶!?

日本文部省(教育部),特设孔穴调查会,聘医学博士富士川游,医学博士大泽岳太郎,东京盲学校校长町田则文同校谕富冈兵吉,盲人技术学校教师吉田弦道诸氏为委员,经调查之结果,决定为三百六十穴,文部省又委托三宅医学博士等五大家,从事解剖,调查而研究之,其结果认为确实有效之孔穴,仅百有二十,所谓灸治点也。此项孔穴,于解剖学上之关系,大都系神经之起始,及血管之经路等为主。复经后藤博士之研究,以谓海特氏带与古来针灸之孔穴,有互相吻合之点,吾人处此,不得不钦佩先圣发明之早,东人考正之功,而又感吾曹不知稼穑之艰难,坐使他人取而代之也!

三、以前之神秘说

日本针灸之盛,夫尽人而知之矣!然其所以臻此者,究何在乎?曰:是在科学。然科学整理,仅数十年耳!德川以前,未尝不盛极一时也!曰:是在名医。然名医济世,固能振起颓风!而朝野震惊,目为神术,则其所以如此者,既不仅在乎科学,仅在乎名医,盖有神秘之说使然也。吾闻之日谚曰:“三里の灸も绝たさぐれぼ无病息灾は‖”,其义系三里之灸不绝,则无病息灾。为此说者,所以明三里灸之能却病延年也。稽之古籍,则有如下之神秘记载。

“昔天保十五年甲辰九月十一日,江户深川永代桥,重行修造,于落成之日,一家三长寿夫妇,咸来初度(按日本风俗,新桥落成,须请高年经过,谓之初渡,犹之吾国公路落成,举行剪线礼,惟一则崇尚高龄,一则敦请摩登女郎耳)。”此系松平伊豆守之领域,三河之国宝饭郡水泉村之百姓万平,其本人及子及孙三长寿夫妇也。万平一家之三夫妇,究生于何时乎?据文献之记载,有下示日本人最珍贵之高龄。

百姓万平,庆长壬寅年七月生,二百四十三岁。万平之妻たく,天和九癸亥年三月生,二百二十二岁。子万吉,庆安己丑九月生,一百九十六岁。万吉之妻れん,承应元壬辰年八月生,一百九十二岁。万吉之子万藏,元禄五壬申年八月生,一百五十三岁。万藏之妻□,元禄七巳戊年五月生,一百五十一岁。

上之长命术即养生法者,系如何乎?因德川家之问,而有如下之答辞。

承问长命术,并无特别深奥之养生法,仅累世每月在两足行三里灸,至于特别之仔细方法则无之。

万平一家灸术之处方。

(一日)左十一点,右十点。(二日)左十点,右九点。(三日)左十一点,右七点。(四日)左十点,右十一点。(五日)左十点,右九点。(六日)左九点,右八点。(七日)左九点,右八点。(八日)左八点,右八点。

上之灸治法,渐渐能无病长命,由祖先所传,家内灸治,未尝间断,当年九月十五日,蒙询敬复。

以上所记,系译自《家庭医典》。而《玄同放言》之《寿算》(泷泽马琴著收集于日本《帝国文库》中之《名家漫笔》内,及《云锦随笔》,见汉方《ゐ汉药满平り长寿》)亦有亦与本章大同小异之记载。吾人秉客观之态度,姑不论其史实之如何!惟其为方书之竞载,朝野之传颂,至今勿衰,则其决不仅系乎神秘,必有与科学吻合之点在也!而人之情,莫不忧生而恶死;今也以简而易为之方术,得却病延年之神效,其为举世所推颂也亦其宜矣。

日本医学博士原志免太郎云:“予于新保健法,主用古来无病长寿之灸术,推奖脍炙于人口之下脚部‘三里灸’。今从解剖部位申说之,此点系在胫骨骨头之外端突出部与腓骨小头之内端突隆部之中间,相当于筋沟,其奥经过清腓骨神经,轻押即得。”(节译《国民保健つ新提倡》)夫原志氏之说,盖所以附和三里灸者也。而灸之能延龄,固近乎神秘,经原志氏之倡导,则又知其深合夫科学之说者。今申其义而之论神经者,人身全体之主宰也。凡人之知觉运动,靡不听命于神经,神经强盛,则精神充足,百病无由而生;神经衰弱,抵抗力减退,斯病魔抵隙而入。是故欲使健人体,固非强盛神经系不为功;而欲驱除病原,则尤当以强盛神经为先提也。血液者营养神经之要素也;针灸者,刺激机能产生血球之灵术也。血液旺盛,循环调节,促进新陈代谢,而神经得以营养。是则足三里之灸,虽倡于民间,说近神秘,而申之以科学,证之以生理,则其理又似最可持者,然则吾国医学,质之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比比皆是也!独怪吾国受科学洗礼者,类多惟洋是颂耳!伤矣!

四、近代之科学观

日本针灸受科学之证明后,其术遂大显于世,而各国之论针灸者,亦莫不以此术为日本之发明矣!呜呼,发言盈庭,不为世重,迨经引证,震眩世界,虽造端乎吾国,发扬光大,反有赖乎东邦也。感慨之余,摘译数则,以见东邦科学整理之一斑,如欲一一胪列,则更仆未可终也。

(一)针之生理作用

其一,三浦仅之助博士之研究,对于生理,说之甚详,以限于篇幅,今择其要点如下。

(1)针有刺筋肉神经血管者,或有刺此等部位以外者。

(2)针刺入时,仅不过刺伤直径0.2公厘之组织,是以其伤处之筋纤维,约四至二十条,神经纤维,约十至二十条。

(3)用针刺伤蛙之坐骨神经时,其所属之血管即行收缩。

(4)针能使家兔之肠蠕动缓慢。

(5)针运动神经,及知觉神经能减少其兴奋性。

其二,后藤博士之研究,以谓针治之经穴与海氏带相一致。

(二)灸之生理作用

其一,柽田学士于东京帝大,从家兔及人体对于灸治之研究如下。①家兔之腹壁上,艾自身之燃烧温度为六十至二百度。②巨大艾炷点火时,及于家兔皮下之温度展二公分之深时,上升二度内外,达2.3公分之深时,上升0.5度以下达2.7公分,则受热之影响少。③灸对于血液之影响。艾灸直后,即五二分钟内,采取血液,当见白细胞之增多,大都能达二倍,至少亦能增进百分之三十四,至翌日始复如常。反之,赤血球在灸后,有增加者,有减少者,则不一定。④灸对于血管之作用。因激烈之温点刺激,反射的先使动脉缩小,次则反对的扩张。⑤灸对于血压之影响,施灸时血压必多少上升,但与施灸之部位无关系。其时间与动物感知温痛时殆相同,急速上升。刺激去后,短时间内渐次下降,以复于旧,其上升之度,艾炷小时则少,燃烧迅速时则大,一般最高一百公厘水银柱,最低为二十,脉搏在血压上升时减少,呼吸深,次则在人体血压最高上升至三十二公厘水银柱,最低为五公厘水银柱。

(6)灸可以抑制肠之蠕动运动。

其二,后藤博士于京都帝国大学之试验。后藤博士谓灸治与海特氏带,有密切之关系,复就人体所试验者如下。①灸背部时,四肢之血管缩小,血量减少,火减后十至六十枌,再复于旧,其后之血量,反较前增加。② 脉搏在艾燃烧时频数,即在火灭后血管扩张时,其脉搏数尚比施灸前为多(按柽田学士以谓灸柱燃烧中,脉搏减少,而后藤博士则谓频数,二说似乎矛盾,此因实验时结果不同所致也)。③ 用纱布八片,浸以微温汤,隔离此纱布,施灸时其血液分布之状态及脉搏之关系,恰与通常之灸同。④由此从血液分布之一点而论之,即知隔离湿润之纱布,施灸时较之通常有刺激感痛及施灸后永久遗留丑恶瘢痕之灸法,有避去疼痛之优点。

其三,青田正德博士于京都府立大学家兔实验之结果。①施灸时可以发生白血球之著名增加,能持续至四五日间。②食烬作用著明亢进,持续四五日间。③使补体量增加。④ 对赤血球,血色素,健常凝,固血素,溶血素,抵“特利泼星”(trypsin)等无影响。⑤ 以上之作用,恐因被加热组织部之蛋白分解产特吸收而起,所以灸之本态,乃一种蛋白体疗法,加以海特氏带之治疗的应用者也。

(《光华医药杂志》1935年4月)

五、结论

钟毓撰《中国针灸术之在日本》一文既竟,乃书其后曰:“于戯!日本以三岛之众,处吾国之东,所有文化,咸取诸我,不独针灸之术为然也!而针灸受洋医之排挤,政府之取缔,实验医学,几濒于绝。卒能引证科学,重加整理,挽狂澜于既倒,继绝学于垂危,发扬而光大之,岂独祖述与夫绍裘而已哉!盖仅以祖述绍裘作保存国粹计者,虽发言盈庭,其声闻不能越国境者也!而欲以‘质之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之固有文化’发扬而光大之者,则必有赖乎科学为之整理者也。先民有言‘皆知敌之咎,而不知益之尤,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则敌之存,吾之利,西医之袭我,正所以使吾奋发自新耳!吾人方庆幸之不暇,奚足虑哉!观斯事而益信。”

及其贡献友邦,举世震惊,人皆知日本开物理疗法之先河,而不知其祖之在吾国也!不肖之子,失其家珍,洎乎外人得之,加以润饰,路人过而见之,誉为和氏璧。吾不知为不肖子者,闻之作何感想耶?!观其教育当局,特设孔穴调查会,解剖而考正之,明其生理,节其无用,以渺邈难稽之说,抵于有物有则之境,后兴之功,于兹为大焉!惟日人之越俎代庖,借箸代谋,既如斯之勤:吾国不准中医学校,列入教育系统,又若斯之残!吾更不知吾国负有教育之责者,闻之作何感想耶?!

至若原志免博士,系东邦西医之威权者,不以“足三里长寿灸”之说为神秘也,反加以科学之说明,又从而赞扬之;后藤博士等,咸东邦西医中之佼佼者,不以针灸古医学之术为玄渺也,反加以科学之考察,又从而倡导之!以视吾国骛新之士,崇尚欧化,及其受西说之灌输,具科学之基础,乃以舶来之文明,衒耀国人,对于固有医术,一笔抹杀,嘲笑讥讽,无所不为,而不知其职责之在以新知兴绝学也!然则,西医之读吾说者,能不汗颜者几希矣!其将反摧残而为检讨欤!是则作者所企盼而望者也!

夫以具有科学基础者,既懈其职守,而警机之士,乃以穿凿附会之说陈。若唐容川、邓芝航辈,遂乘此时机,假中国会通之美名,倡响壁骑墙之盲说,此系过渡时代之刍狗,固无可议者!若夫居今之世,读一二旧译本,理尚未明,好为新议,以凭空之推测,指鹿而为马(如指阿米巴原虫为细菌),受译名之遗毒,因文而害义,如日本译急性传染病之typhus为肠チフス、肠窒扶斯、伤寒等名后,某翁不察,因之指我国广泛之伤寒病名,谓系西医狭义之伤寒,其实中医论伤寒,其范围至广肤廓,非若西医之专指系由伤寒杆菌(typhusbazillen)者所召发,而有一定之热型——先历级而升继则稽留不退,终则弛张为患——一定之时期有脾肿、鼓肠、蔷薇疹等特征者而言也。统括乎一切热病,故《内经·热论》曰:“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足微国医之所谓伤寒,乃热病之统称,广义的伤寒也。西医所称之伤寒或肠窒扶斯,乃指吾中医伤寒之一种,类似吾中医所称之湿温,狭义的伤寒也。本志药学研究特约撰述章次公君,前在《新闻报》民众医学内,论之甚详。某翁不明广狭,混为一谈,诚缠夹二先生矣!或以西医沿用已久,订正不易,未能免俗,情有可恕,若乃谬指伤寒之太阳、阳明、少阳等诸款,谓系西说伤寒之合并膀胱炎、肠胃炎、胆囊炎等,读破西医书,无由寻到,抑系新发明之杜撰耶?穿凿附会,至于斯极!书此以告,希其修正,如仍熟视无睹,暇日当为长文以纠正之。盖有俟乎商榷者不仅手此也。创附会臆测之谬论,召西医攻击之资料,能不为我国医前途同声痛哭也耶(按此系指少数一知半解者言。至于好学之士,确有根底,而以新知阐古义者,吾将赞扬之不遑。读者毋误会锡君为反对维新者)!

嗟乎!一则因废而复兴,一则因衰而日殆,一则因利用科学而斯术长足进步,一则因穿凿西说而吾道日见堕落,此岂谁之咎欤?曰:封侯者苟且之过也!秉笔者未予纠正之过也!然进谏而不纳,老羞且成怒,则余虽不愿污吾笔,亦将梗吾喉矣!宁伸正理,毋矫其情,意在改进国医学术,扫除目前障碍,毁誉非所计也。小子狂狷,将鸣鼓而攻之焉!俾不致其自尸于高明之地,而翻谢曰天下无才也!呜呼!闲先圣道,则吾岂敢,春秋之义,则当仁不让焉!握椠有感,附笔及之,愿世之读者,得吾说而存之,憬然惊惕,惴惴乎谨其心之所响,其事学术上之检讨,毋再蹉跎苟安,国传瑰宝,坐让于人,此作者所以有本文之作也。博雅君子,幸观览焉!

(《光华医药杂志》193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