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郑仁山指画展览会
《参观郑仁山指画展览会》[4]作于1935年5月5日,载《东南日报·沙发》1935年5月8日第2318期,署名子恺。全文如下:
仁山君的温和的态度,曾给我很深的印象。所以七八年不见了,昨天他来访时我还能历历记忆他在美专听我讲美术史时的印象。他的指画已有深造,这回开着江山助赈的指画展览会了。他把目录送我,我约他明日去参观他的展览会。
今天是星期日,下午我同了我的姊姊和女儿们同去参观。进了会场,仁山君和旧学友公仁君都来招待。我从公仁君手里接了一支香烟,就默默地向这百余幅作品逐一欣赏。但女孩子们时时用疑问来扰我,“这幅山水难道用指头画得出?”“画上的题字用指头怎么写呢?”我也觉得奇怪,无法回答,只是相与惊叹。
看完了画,仁山君邀我们到招待室里去喝茶。他似乎听见女孩子们的疑问,在闲谈之后,就用指醮墨伸纸,画给我们看。大家又惊奇地欣赏。他的大拇指转侧自然,画出来的线条,浓淡肥瘦,无不如意。他画好了,要我也画些留个纪念。我正看得手痒,兴之所至,不自量力,也用大拇指醮墨,在纸上涂抹起来,座上的人都笑,连窗外的小孩子们都笑了。因为另有友人约着游湖,我揩去了大指上的墨水,略谈一下就辞去了。
坐在西湖船中起了些感想:第一,是用指代笔的一事。据我在尝试中所感到的,用指比用笔如意。心目中的印象由指头直接传达于纸上,比通过了竹管和羊毛而间接传达,痛快得多。不过在像我这样的外行,不免嫌肉笔欠尖,画时常想找一个绞笔刀来把指头绞一绞才好。第二,他的画布局都能满足我的欣赏。其中题曰“松下横琴待鹤归”的一幅,尤能引我回想。设想自己若早生了五百年,看了这幅画一定更有切身的兴味。可惜生在二十世纪了,对他这幅画只感到布局的美字。其他的画亦然。第三,仁山君鬻画助赈,我看见定购的已经不少。这展览会可谓善举。古人云:“诗文字画,皆丰岁之珍,饥年之粟。”仁山君的画能直接变了粟而救济江山的穷民,使我走进展览会闻到一种香气,好似东坡所谓“夏陇风来饼饵香”。昨天仁山君来访时嘱我看后写些感想。游了湖归寓,就写这些给他。
二十四年五月五日
郑仁山(1894—1984),字止安,号江郎山人,浙江江山人。1925年考入上海美专,听过丰子恺的“美术史”课。1928年毕业后,在省立杭州一中、国立英士大学等校任美术教员。郑仁山精于篆刻,尤工指画,著有《郑仁山指画山水册》《郑仁山指画》《郑仁山篆刻印谱》等。30年代,他在《东南日报·沙发》上也发表过《江郎山纪游》《指画经验谈》《工艺美术的时代性与根本性条件》和《赴日举行画展的始末》等数篇文章。
1935年5月4日至6日,郑仁山“假本市湖滨路民教馆开指画展览会,并印助赈画券百张,每张六元,用抽签法领取画件,所得券资,除开销外,悉数捐助江山县赈务分会”[5]。5月5日下午,丰子恺是同他的姐姐和三个女儿一起去参观的。参观完毕,在招待室,丰子恺要求郑仁山当场画给大家看。据见证人晓岚在《指画一瞥——参观两艺术家绘画记》中说,郑仁山画的是“一块墨石”“一株梅花”。郑仁山画完后,“请丰先生也画一张给他留留纪念,那时丰先生果然技痒,也用指头来试画了,当他很用劲的画了几根线条之后,旁边的我以及许多小孩子都笑了起来,原来他画的是一个搬着大袋的农夫和一个挽着竹篮的农女,像煞有介事地在迈步前进”[6]。在丰子恺看来,“用指比用笔如意”,郑仁山的画布局都很“美”,他对郑仁山“鬻画助赈”的善举尤为赞赏,回到寓所,遂写了这篇文章。这篇文章后收入《郑仁山指画展览会》(1936年印),由丰子恺题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