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徐志摩书信尚需重新整理[1]
十二年前,我曾写过一篇《徐志摩书信尚需重新整理》,发表在《鲁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9期。遗憾的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一部令人十分满意的徐志摩书信集。
据查,目前市面上流行的徐志摩书信集,起码有十余种不同的版本[2]。按理,在文本的准确性方面,晚出的版本总该胜于先出的版本。可是,实际情形并非如此。2019年10月,10卷本《徐志摩全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简称商务版)。其中,第7卷、第8卷为书信卷,收录徐志摩书信近400封。编者韩石山先生以一己之力,充分吸收学界研究成果,在考证、校勘上确实花了大功夫,订正了许多先前出版的各种徐志摩书信集中所存在的问题,但有不少讹误依旧未能改正过来。
爰举例如下:
例一:致胡适(1924年7月15日[3]),见商务版第8卷第15页(为醒目计,信中讹误之处均加粗。下同)。
适之:
牯岭背负青幛,联延壮丽,与避暑地相衔处展为平壤,称女儿城,相传为朱太祖习阵处。今晚在松径闲步,为骤雨所阻,细玩对山云气吞吐卷舒,状态神灵,雨过花馨可嗅,草瓣增色。此时层翳稍豁,明月丽天,山中景色变幻未能细绘,待见面当为起劲言之。此致
志摩七月十五日
按:此信无标点,末署写作时间为农历,原件藏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图书馆胡适档案内。“青幛”应为“青嶂”;“朱太祖”应为“猪太祖”;“细玩”应为“因细玩”;“花馨可嗅”应为“花馨可臭”;“未能细绘”应为“未能曲绘”;“十五日”应为“十五”。
例二:致胡适(1928年6月13日),见商务版第8卷第33—34页。着,有什么法子想?人生的悲惨愈来愈明显了,想着真想往空外逃,唉,这奈何天!
适之:
刚得小曼信,说你也病了,而且吐——血,这我着急得狠,想打电话问,又□□电不痛快。适之,我只盼望你已经暂时恢复健康,我知道你的生活也是十分的不自在,但你也是在铁笼子里关
碰到这儿全国在锅子里熬煎,你不又能不管,我这□遥事□心里也不得一丝的安宁,过日子就像是梦,这方寸的心,不知叫烦恼割成了几块,这真叫难受。同时我问你我应当立即回国,你也没有回信给我,假如你的来电上加有“速回”字样,我此时许在中国了,但到了北京又怎样呢?
我告诉你,我现在的地址,我来是纯粹为老儿,那你知道的,现在老儿又快到了(八月),他来极恳切的信,一定要我等着他,说有我就比一切医师都好。因此,我不能不再等下去了,既然三个月已经挨过了——为他,但同时不知道我的心在那里,你一定明白的,也不必我明说,我梦里那一晚不回去,这一时,我神思恍惚极了,我本来自诩有决断的,但这来竟像急行车。
没有现成照片。随手□一张给你。今晚到东京,日来心绪致佳。
志摩问安 六月十三日
按:此信原件藏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图书馆胡适档案内。“这我着急得狠,想打电话问,又□□电不痛快”应为“我着急得狠,想打电问,又非无电不痛快”。“碰到这儿”应为“碰到这当儿”;“熬煎”应为“煎熬”;“不又能不管”应为“又不能不管”;“这□遥事□”应为“这逍遥事外”;“也不得一丝的安宁”应为“也不得一息的安宁”;“过日子就像是梦”应为“过日子就像是做梦”;“这真叫难受”应为“这闷真叫难受”;第三自然段应与第二自然段合为一个自然段;“地址”应为“地位”;“比一切医师都好”应为“比一切医药都好”;“我不能不再等下去了”应为“我又不能不再等一两个月”;“不知道我的心在那里”应为“天知道我的心在那里”。“你一定明白的”应为“你一定明白”;“我本来自诩有决断的”应为“我本来自诩是有决断的”;“但这来竟像”下漏掉了三段文字,即商务版第8卷第65—66页的一封信(片段):
那丹麦王子Ihaihm rpuievashialin变了我的态度,整天整夜的后脑子想,也是想不清一条干脆的路子,适之——我的心真碎了!
在北京朋友里,我只靠傍着你,你不要抛弃我,无论在什么时候,你能允许我吗?
适之,我替你祈祷,你早早恢复健康,我们不能少你的帮忙,你应该做的事情多着哩。
以上所谓作于“1931年×月×日”信,实际上是1928年6月13日信的后半截。其中,“那”应为“是那”;“Ihaihm rpuievashialin”应为“In action&Procrastination”;“后脑子想”应为“绞脑子想”;“也是想不清”应为“也想不清”;“适之——”应为“适之,”;“不要抛弃我”应为“不能抛弃我”;“你能允许我吗”应为“你能许我吗”;“恢复健康”应为“回复健康”;“你的帮忙”应为“你的帮助”;“你应该做的事情多着哩”应为“你应做的事情正多着哩”。
1928年6月13日信末尾“急行车”及其以下文字,阑入的是1924年6月初徐志摩致胡适的一封信(见商务版第8卷第13页):
急行车里有的是现成花片,随手涂一张给你。今晚到东京。日来心绪较佳。
志摩问安
此信是徐志摩在日本东京寄给胡适的,写在一张明信片上,无标点,原件现藏胡适档案内。
例三:致胡适(1930年10月27日),见商务版第8卷第41—42页。
适之:
自宁付一函谅到,青岛之游想必至快,翻译事已谈得具体办法不?我回沪即去硖侍奉三日,老太爷颇怪中途相弃,母亲尚健最慰。上海学潮越来越糟。我现在正处两难,请为兄约略言之。光华方面平社诸友均已辞职,我亦未便独留,此一事也。暨南聘书虽来,而郑洪年闻徐志摩要去竟睡不安忱,滑稽之至,我亦决不问次长人等求讨饭吃。已函陈钟元,说明不就。前昨见锟,潘,董诸位,皆劝我加入中公,并谓兄亦去云,然但我颇不敢遽尔承诺。果然今日中公又演武剧(闻丁任指挥),任坚几乎挨打。下午开董事会,罗让学生去包围杏佛,未知结果。当场辞职者有五人之多(丁、刘、高、王、蔡)。君武气急败坏,此时(星期一夜十时)在新新与罗、董潘议事,尚不知究竟,恐急切亦无所谓究竟也。党部欲得马而甘心,君武则大笑当年在广西千军且不惧小子其奈余何。但情形疆坼至此,决难乐观,且俟明日得讯再报。凡此种种,仿佛都在逼我北去,因南方更无教书生计,且所闻见类,皆不愉快事,竟不可一日居,然而迁家实不易之。老家方面父因商业关系,不能久离,母病疲如此,出房已难,遑言出门远行。小家方面小眉亦非不可商量者,但即言移,则有先决问题三:一为曼须除习;二为安顿曼之母(须耀昆在沪有事,能立门户乃能得所);三为移费得筹。而此类事皆非叱嗟所能立办者,为此踌躇寝食不得安靖。兄关心我事,有甚骨肉,感怀何可言宣?我本意仅此半年,一方面结束,一方准备,但先以教书可无问题,如兼光华、暨南,再事翻译,则或可略有盈余。不意事变忽生,教书路绝,书生更无他技,如何为活?遥念北地朋友如火如荼,得毋羡然?幸兄明断,有以教我。文伯想尚在平日常相见,盼彼日内能来,庶几有一人焉可与倾谈,否则闷亦闷死了俺也。(北平一月骄养惯了!)徽音已见否?此公事烦体弱,最以为忧。思成想来北平有希望否,至盼与徽切实一谈。《诗刊》已见否?顷先寄一册去,《新月》又生问题,肃、陆不相让,怎好?我辈颇有去外洋胰子希望。此念双福。
摩星一
按:此信仅开头数行有标点,原件藏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图书馆胡适档案内。“适之”应为“适兄”;“中途相弃”应为“中道相弃”;“睡不安忱”应为“睡不安枕”;“不问”应为“不向”;“陈钟元”应为“陈钟凡”;“锟,潘,董诸位”应为“罗,潘,董诸位”;“并谓兄亦去云,然”应为“并谓兄亦云然,”;“罗让学生去包围杏佛,未知结果。当场辞职者”应为“罗让学生去包围。杏佛未到。结果当场辞职者”;“星期一”应为“星一”;“与罗、董潘议事”应为“与罗、董、潘议事”;“党部欲得”应为“党部闻欲得”;“疆坼”应为“僵坼”;“且所闻见类,皆不愉快事”应为“且所闻见类皆不愉快事”;“实不易之”应为“实不易易”;“小眉”应为“小曼”;“但即言移”应为“但既言移”;“一为曼须除习”应为“一为曼即须除习”;“耀昆在沪”应为“耀焜在沪”;“能立门户”应为“能独立门户”;“此类事”应为“此数事”;“一方面结束”应为“一方结束”;“先以教书”应为“先以为教书”;“北地朋友”应为“北地友朋”;“羡然”应为“羡煞”;“北平一月骄养惯了”应为“北平一月骄养坏了”;“肃、陆不相让”应为“萧、陆不相能”;“去外洋胰子”应为“去外洋卖胰子”。
例四:致胡适(1931年5月×日),见商务版第八卷第50—51页。
关于北大功课的事,我方才和爸爸商量过,按情理我至少应守孝至断七,再省也省不过五七。因为内地规矩五七最重,但或者过四煞(约五月五)以后,我可以回平一次,再作计较,如此先后,缺课正满一月。此二星期中最好能有人代课。否则,只有暂时指定读物。附致源宁是函,令为加封转去,如平方代者不多觅到,请即飞机回信,容再与父亲商量。五日初先行回校再说,女大事已函丽琳,不另!
志摩
承寄四百元已收,致谢!
按:此信无标点,原件藏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图书馆胡适档案内。“附致源宁是函”应为“附致源宁兄函”;“不多觅到”应为“不易觅到”;“承寄四百元已收,致谢”应为“承寄四百元已收到,谢谢”。
例五:致胡适夫妇(1931年6月2日),见商务版第8卷第51页[4]。
适之兄嫂:
家中丧礼已过,今日回沪。一连几日又闹琐细(与老家),大家受罪皆不愉快,一个执字可怕。我精神极萎靡,失眠头痛,肠胃不舒,抑郁得狠。回平尚未有期,至少似需三天养息方可登程,航行或有机乘,八日先后当可抵平。然家务官司尚未开交,盼能抛撇成行,否则烦恼深陷一无是处,意志将颓,可畏也。物包两个都已交出送来,茶叶两长合托带□□。□当另托人。念此双福。
志摩敬上 六月二日
按:此信无标点,原件藏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图书馆胡适档案内。“或有机乘”应为“或有机缘”;“茶叶两长合托带□□。□当另托人”应为“茶叶两长盒托带。如飞,当另托人”;“念此”应为“此念”。
例六:致胡适(1931年×月×日),见商务版第8卷第66页。
眉这孩子,娇养大□了,这回连老师都有得来哄着她爬在床边写,结果热度增高,其情着实可怜,老师啊老师。
她一半天就有回信给你,她盼你回,快快!
老金□□□lilm住曼原卧室(曼病后移东厢,怕鬼也)。本来我是单上朝,这来变了双上朝。
话太多了,这纸上如何谈得了,真想立刻见你才好。
我如走,绍原替我。(你在沪如有杂志随感之类,何不寄给我?)见面谈吧,老阿哥,这信盼寄到。
志摩候之
孟邹先生均佳!
按:此信原件藏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图书馆胡适档案内。“娇养大□了”应为“娇养得大儿了”;“连老师都有得来”应为“连老师都得来”;“老师啊老师”后应为“!”;“老金□□□lilm住曼原卧室”应为“老金住大厅,Lilian住曼原卧室”;“双上朝。”应为“双上朝了!”;“(你在沪如有杂志随感之类,何不寄给我?)”应无圆括号,“杂志”应为“杂感”;第二自然段应与第一自然段合为一个自然段;第五自然段从“见面谈吧”起另为一自然段,其他应与第四自然段合为一个自然段;“志摩候之”应为“志摩候候”。
例七:致钱芥尘(1931年8月6日),见商务版第8卷第182页。
芥尘先生:
方才看到这期贵报,关于我的小报告。不想像我这样一个闲散人的生活行踪也还有人在注意,别处的消息我也曾听到一点,多谢你们好意为我更正,但就这节小报告也还是不对。现在既经一再提到,我想还是我自己来说明白,省得以讹传讹,连累有的朋友们为我耽忧。关于我的行踪,说来也难怪人家看不清楚。在半年内我在上海,北平间来回了八次,半月前在北平,现在上海,再过一半个月也许不在北平了!我是在北京大学教书,家暂时还没有搬,穿梭似来回的理由是因为我初春去北平后不多时先母即得病,终于弃养,我如何能不奔波。关于我和小曼失和的消息,想必是我独身北去所引起的一种悬测,这也难怪。再说我们也不知犯了什么煞运,自从结褵以来,不时得挨受完全无稽的离奇的谣诼,我们老都老了,小曼常说,为什么人家偏爱造你我的谣言?事实是我们不但从来未“失和”,并且连贵报所谓“龃龉”都从来没有知道过。说起传言,真有极妙的事,前几天《社会日报》也有一则新闻说到我夫妻失和,但我的夫人却变作了唐瑛,我不知道李祖法先生有信去抗议了没有。此颂
大安。秋郎先生:
徐志摩 八月六日
按:此信原载《上海画报》1931年8月9日第731期,题为《徐志摩先生来书》。“我想还是我自己”应为“我想还是自己”;“来回了八次”应为“来回走了八次”;“现在上海”应为“现在在上海”;“也许不在北平了”应为“也许又在北平了”;“我如何能不奔波”应为“如何能不奔波”;“自从结褵以来”应为“自从结婚以来”;“从来未‘失和’”应为“从未‘失和’”。据原刊句读提示,“方才看到这期贵报”后可不加逗号;“生活行踪”“别处的消息”“来回的理由”“去北平后不多时”“再说”和“也有一则新闻说到”后,均可加逗号。
顺便补充两条史料,一是“方才看到这期贵报关于我的小报告”,事见《上海画报》1931年8月6日第730期第3版“小报告”栏:“新诗人徐志摩君自上月由平回沪后,至今仍居沪上。某某数报,传徐已北上,实误。惟徐旧寓大中里则已迁移,现寓同孚路成和邨。又某报谓徐与其夫人陆小曼女士失和,亦未确。盖偶尔龃龉则有之,失和则未也。”一是“有一则新闻说到我夫妻失和,但我的夫人却变作了唐瑛”,事见上海《社会日报》1931年7月28日第340号第1版“小报告”栏:“诗人徐志摩与其夫人唐瑛失和,徐自赴平,有久居意。唐瑛在沪,与徐无鱼雁往返。”
例八:致梁实秋(1927年7月下旬),见商务版第8卷第191—192页。
请你替我在《青光》上发一个寻人的广告,人字须倒写。
我前天收到一封信,信面开我的地址一点也不错,但信里问我们的屋子究竟是在天堂上还是在地狱里,因为他们怎么也找不到我们的住处。署名人就是上次在《青光〉上露过面的金岳霖与丽琳;他们的办法真妙,既然写信给我,就该把他们住的地方通知,那我不就会去找他们,可是不,他们对于他们自己的行踪严守秘密,同时却约我们昨晚上到一个姓张的朋友家里去。我们昨晚去了,那家的门号是四十九号A。我们找到一家四十九号没有A!这里面当然没有他们的朋友,不姓张,我们又转身跑,还是不知下落。昨天我在所有可能的朋友旅馆都去问了,还是白费。
我们现在倒有些着急,故而急急要你登广告,因为你想这一对天字第一号打拉苏阿木林,可以蠢到连一个地址都找不到,说不定在这三两天内碰着了什么意外,比如过马路时叫车给碰失了腿,夜晚间叫强盗给破了肚子,或是叫骗子给拐了去贩卖活口!谁知道。
话说回来,秋郎,看来哲学是学不得的。因为你想,老金虽则天生就不机灵,虽则他的耳朵长得异样的难看甚至于招过某太太极不堪的批评,虽则他的眼睛有时候睁得不必要的大,虽则——他总还不是个白痴。何至于忽然间冥顽到这不可想像的糟糕?一定是哲学害了他,柏拉图,葛林,罗素,都有份!要是他果然因为学了哲学而从不灵变到极笨,果然因为笨极了而找不到一个写得明明白白的地址,果然因为找不到而致流落,果然因为流落而至于发生意外,自杀或被杀——那不是坑人,咱们这追悼会也无从开起不是?
我想起了他们前年初到北京时的妙相。他们从京浦路进京,因为那时车子有时脱取至一二天之久,我实在是无法拉客,结果他们一对打拉苏一下车来举目无亲!那时天还冷,他们的打扮是十分不古典的:老金他簇着一头乱发,板着一张五天不洗的丑脸,穿着比俄国叫化子更褴褛的洋装,蹩着一双脚;丽琳小姐更好了,头发比他的矗得还高,脑子比他的更黑,穿着一件大得不可开交的古货杏黄花缎的老羊皮袍,那是老金的祖老太爷的,拖着一双破烂得像烂香蕉皮的皮鞋。他们倒会打算,因为行李多不雇洋车,要了大车,把所有的皮箱,木箱,皮包,篮子,球板,打字机,一个十斤半沉的大梨子,破书等等一大堆全给窝了上去,前头一只毛头打结吃不饱的破骡子一蹩一蹩的拉着,旁边走着一个反穿羊皮统面目黧黑的车夫。他们俩,一个穿怪洋装的中国男人和一个穿怪中国衣的外国女人,也是一蹩一蹩的在大车背后跟着!虽则那时还在清早,但他们的那怪相至少不能逃过北京城里官僚治下的势利狗子们的愤怒的注意。黄的白的黑的乃至于杂色的一群狗哄起来结成一大队跟在他们背后直嗥,意思说是叫化子我们也见过,却没见过你们那不中不西的破样子,我们为维持人道尊严与街道治安起见,不得不提高了嗓子对你们表示我们极端的鄙视与厌恶!在这群狗的背后,又跟着一大群的野孩子,哲学家尽走,狗尽叫,孩子们尽拍手乐!
按:此信原载上海《时事新报》1927年7月27日第7004号《青光》副刊,题为《徐志摩寻——寻金岳霖与丽琳小姐》。“发一个寻人的广告”应为“登一个寻人的广告”;“我们昨晚去了”和“我们找到一家四十九号没有A”中的“我们”,原刊均为“他们”,从前文来看,“他们”当系“我们”之误;“我们现在”应为“我现在”;“谁知道”后应为“!”“他的眼睛有时候”应为“他的眼睛有时”;“不是个白痴”后应为“,”;“都有份”应为“都有分”;“京浦路”应为“京汉路”;“有时脱取”应为“有时脱班”;“无法拉客”应为“无法接客”;“板着一张五天不洗的丑脸”应为“扳着一张五天不洗的丑脸”;“俄国叫化子”应为“俄国叫化”;“脑子比他的更黑”应为“脸子比他的更黑”;“老羊皮袍,那是老金的祖老太爷的”应为“老羊皮袍(那是老金的祖老太爷的)”;“像烂香蕉皮的皮鞋”应为“像烂香蕉的皮鞋”;“大梨子,破书等等”应为“大梨子,破书等等的”;“前头一只毛头打结”应为“前面一只毛头打结”;“一个穿怪洋装的中国男人和一个穿怪中国衣的外国女人”后无“,”,“和”应为“与”;“但他们的那怪相”应为“但他们那怪相”;“意思说是叫化子”应为“意思说是化子”;“在这群狗的背后”后无“,”;“孩子们尽拍手乐”后应为“。”。
例九:致瞿菊农(1926年11月底),见商务版第8卷第263页。
菊农:
信到,书未到。其实我这里已觅到一册《赣第德》,正在续译,至多再有十天,总可译完。近来做事的效率,大不如前,也不知为甚么,从前我译那本《涡提孩》。只费六晚工夫就完事。这本《赣第德》也不见长多少,难译多少。但我可算整整译了一年还没译成!这样看来,做事情不论甚么,应该是一鼓作气才有成效,一曝十寒的办事,总是难的。
家里住着,静是够静的,早晚除了雨声,更听不到什么。凭窗本来望得见东山的塔,但这几天教雨雾给迷住了,只偶尔透露一些楼廓,依稀就认得是山□给□。我回家来惟一的两大志愿是想改造屋后□的一个菜园子,但不幸这两星期来连接的淫雨,无从工作起,只好等晴放。再谈。
志摩
我要《晨副》的稿纸,请寄些来。
按:此信原载《北平晨报》1931年12月12日《北晨学园哀悼志摩专号》,系据手迹制版。“不知为甚么”应为“不知为什么”;“《涡提孩》。”应为“《涡堤孩》,”;“一年还没译成”应为“一年还没有译成”;“做事情不论甚么,应该是一鼓作气”应为“做事情,不论什么,总该是一鼓作气”;“一曝十寒”应为“一暴十寒”;“依稀就认得是山□给□”应为“依稀辨认得是山身塔影”;“惟一的两大志愿”应为“唯一的大志愿”;“改造屋后□的”应为“改造屋后身的”;“连接”应为“接连”;“只好等晴放。再谈”应为“只好等晴放了再说”;“《晨副》的稿纸”应为“《晨副》的稿子纸”。
以上9例,足以说明徐志摩书信的确有重新整理的必要。
商务版《徐志摩全集》所收书信“除徐志摩生前在报刊零星发表者外,主要采自陆小曼编的《爱眉小札》,蒋复璁、梁实秋主编的《徐志摩全集》,金黎明、虞坤林主编的《徐志摩书信新编》,梁锡华编译的《徐志摩英文书信集》,和陈建军、徐志东编的《远山——徐志摩佚作集》”[5]。其实,还有一部分书信是采自手稿,如《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中华书局收藏现代名人书信手迹》、拍卖会图录和上海图书馆、胡适档案及收藏家所藏徐志摩书信手迹。但是,绝大部分书信采用的是他人的整理本。他人的整理本毕竟属于二手或转手材料,有的本身可能存在“鲁鱼亥豕”问题,若直接以其为排印底本,势必会以讹传讹,甚至连出处都跟着错。例如,商务版第8卷收录徐志摩致凌叔华信共8封,其中第1封(第74—75页)原载《武汉日报·现代文艺》1935年5月31日第16期,不是10月4日第34期;第3封(第77—79页)原载《武汉日报·现代文艺》1935年8月9日第26期,不是5月24日第15期;第4封(第79—81页)原载《武汉日报·现代文艺》1935年10月4日第34期,不是5月31日第16期;第5封(第81—85页)原载《武汉日报·现代文艺》1935年5月24日第15期,不是8月9日第26期。
重新整理徐志摩书信,应从头开始,尽力搜求、占有包括手稿本、初刊本、初版本等在内的第一手史料,适当参考他人的整理本,最大限度地保留或恢复其原貌。惟有如此,才有可能为一般读者特别是研究者提供一种更准确、更可靠、更值得信赖的版本(文本)。
最后,提一点建议。中华书局所藏徐志摩致万维超、舒新城等书信(手迹)35封,曾经俞国林抄录、段怀情辑校,刊于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6月版《史料与阐释》。其中,多有空缺和可疑之处[6]。我编《远山——徐志摩佚作集》,因无法看到原稿,故只得按《史料与阐释》本收入。假如中华书局能为整理者大开方便之门,允其查阅、对校,那可真是功德无量的善事。
补记:
1927年7月下旬,徐志摩致梁实秋一封信(见上文“例八”),即以《徐志摩寻——寻金岳霖与丽琳小姐》为题载上海《时事新报》1927年7月27日第7004号《青光》副刊者,商务版《徐志摩全集》漏掉了两段文字[7]。兹据原刊本过录于下:
这行到也就不简单不是。就是这样他们俩招摇过市,从前门车站出发,经由骡马市大街到丞相胡同晨报馆旧址去找徐志摩去!晨报早搬了家,他们又折回头绕到顺治门外晨报社问明了我的寓处,再招摇进城。顺着城墙在烂泥堆里一跌一撞的走,还亏他们的,居然找着了我的地方!看来还是两年前聪明些。这样下来他们足足走了三个钟头去了原来只消十分钟的路。
这回可更不成样了,分明他们到了已经三天,谁的住处都没有找着,我太太也急了。她逼着我去找他们,从大华饭店起一直到洋泾浜的花烟间,都得去找。因为上帝知道谁都不能推测哲学先生离奇的行踪!这我当然敬谢不敏,没办法的结果只得来请教你,借光《青光》的地位做做善事,替我们寻寻这一对荒谬绝伦的傻小子吧!他们自己能看到《青光》,当然是广东人说的“至好了”,否则我也恳求仁人君子万一见到,或是听到这样一对怪东西,务请设法把他们扣住了,同时知照法界华龙路新月书店,拜托拜托!
【注释】
[1]原载《鲁迅研究月刊》2020年第11期。
[2]除各种版本的《徐志摩全集》外,另有数种徐志摩书信集,如《徐志摩书信》(晨光辑注,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10月版)、《徐志摩书信集》(傅光明编,河南教育出版社1994年7月版)、《志摩的信》(虞坤林编,学林出版社2004年7月版)、《徐志摩书信集》(韩石山编,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年3月版)、《徐志摩书信新编》(金黎明、虞坤林整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5月版)等。
[3]《徐志摩全集》编者认为此信“末所署日期为农历”,恐不确,待考。
[4]商务印书馆2019年10月版《徐志摩全集》第8卷所收徐志摩致胡适信60封,其中有6封是写给胡适夫妇的(收件人为“适之兄嫂”),似不应归在胡适一人名下。
[5]韩石山:《本卷说明》,《徐志摩全集》第7卷,商务印书馆2019年10月版。
[6]据段怀清推测,俞国林抄录的“书函文字中所阙佚处,或为原文难以辨认,或为原文残缺破损,遂空缺”(《徐志摩致中华书局函》,《史料与阐释》,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6月版,第116页)。此外,也有明显的错谬。如,1931年2月10日左右致舒新城信中所谓《马斑小姐》的译者应为林微音,不是林徽音。
[7]参见陈子善:《梅川书舍札记》,《书城》2022年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