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槐屋梦寻》拾零记[1]
1935年3月5日,俞平伯致叶圣陶信中云:“弟本有编成‘三槐’之意,即《古槐梦遇》,《槐屋梦寻》,《槐痕》是也。但彼‘二槐’差得尚多,不知何时始可成书,是以拟先以《古槐》问世,俟‘二槐’成后,合出一书,曰《三槐》,而分为三辑。”[2] 1936年1月,《古槐梦遇》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其扉页和版权页均标明“三槐之一”。全书共收随笔小品100则,书末“后记”被列为第“一〇一”则;书首有周作人《序》、废名《小引》和俞平伯1935年1月31日所作《三槐序》[3]。《槐痕》今存8则,第1则至第5则、第6则至第8则分别载天津《益世报·文学副刊》1935年4月3日第5期、5月8日第10期,已收入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11月版《俞平伯全集》第2卷。
1934年11月9日,俞平伯“写完《古槐梦遇》时”即开始写作《槐屋梦寻》[4]。1936年10月18日,“写《梦寻》跋以寄静希”[5]。1937年7月24日,“补写《梦寻》一则”[6]。7月26日,“以《梦寻》寄沪上”[7]。1938年4月4日,“得上海世界书局退回《槐屋梦寻》全稿”[8]。由于战乱,上海世界书局未能出版《槐屋梦寻》,其原稿今已散佚。据俞平伯晚年回忆,《槐屋梦寻》也有100则[9]。《俞平伯全集》(第2卷)所辑录的《槐屋梦寻》仅有42则:
第1—12则,载上海《人间世》半月刊1935年6月5日第29期,前有1934年11月9日所作小引。
第13—21则,载上海《人间世》半月刊1935年10月20日第38期。
第22—29则,载上海《人间世》半月刊1935年11月5日第39期。
第30—39则,载天津《大公报 文艺》1936年1月5日第72期。
第40—42则,载天津《大公报 文艺》1936年3月9日第107期。
其实,俞平伯发表在民国时期报刊上的《槐屋梦寻》并不止这42则。1936年11月28日,俞平伯在日记中写道:“寄《梦寻》四八至五九与沪‘谈风社’。”[10]查上海谈风社发行的《谈风》,实刊载《槐屋梦寻》11则,即第48则至第58则:
第48—52则,载1936年12月25日第5期。
第53则,载1937年1月10日第6期。
第54—56则,载1937年2月10日第8期。
第57、58则,题为《鬼(槐屋梦寻)》,载1937年2月25日第9期。
《谈风》,半月刊,1936年10月25日创刊,浑介(何文介)、海戈(张海平)和周黎庵编辑,1937年8月10日出完第20期后废刊。《谈风》并非属于稀见期刊,《俞平伯全集》漏收这些篇什,未免有遗珠之憾。顺便一提的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1年1月版《俞平伯年谱》,也不见著录俞平伯在《谈风》上的发文信息。
除上述53则之外,《武汉日报》副刊《现代文艺》也刊发了《槐屋梦寻》中的一则。
《现代文艺》创刊于1935年2月15日,由凌叔华主编。1936年12月29日终刊,共出95期。俞平伯在《现代文艺》上发表过两篇作品,一是《古槐梦遇》之第47则,载1936年7月31日第75期;一是《槐屋梦寻》之第44则,作于1935年1月19日,载1936年5月1日第62期,全文如下:
一小车肥城桃歇任灯市口,从山东捎来的。每一纸包,缴落地捐一大枚,须临时贴一种特制的印花,甚粗劣。我们正要上公共汽车往清华,顺便买了一包,本拟带给两个女儿吃的,后来想想,还是自己吃了算。大约是一毛钱一个,给了两毛钱,他找回一张四吊的票。洋价合四吊二,这一大枚是印花,然而并不曾贴,他揩了油罢。
肥桃最容易烂,妻挑了一个半熟的。担夫说了许多关于桃子的话,受了热又怎么样,着了凉又怎么样,皆不可忆。我们趁午车回清华,而预备晚上吃。但不知怎的人没有吃。我埋怨她为什么昨儿晚上忘了给我吃。她说,本来是留给你晚上吃的,不知怎么一来就忘了。忘了就忘了罢。后来一想,不对,吃桃子是明儿的事,不是昨儿个。今天当然吃不着明天的桃子,明天的桃子请明天吃,然而明天吃桃子这回事已被今天误认为昨天的,而给耽误了。欲补吃而无从,终于没得吃,而醒,青青的桃子犹若在眼,颇怪妻太小心了,挑选得这样生。桃熟易烂,岂必都烂。假如是个熟透的,不知多甜呢。醒后直可惜桃子的不曾吃到嘴,又细辨其生熟之得失与夫余甜带酸之味,毋乃太痴乎。而明天的事以误认为昨天,致招今日之悔。这又算怎么一回事,真真痴人说梦,在痴人前不得说梦矣。起而记之,时二十四年一月十九日晨六时也。
《槐屋梦寻》尚未竟稿,俞平伯就请废名写了一篇序。1936年1月3日,俞平伯在致周作人信中云:“《梦寻》亦已及七十。闻废名之序亦将于乙亥送灶前写毕,此可告慰者也。”[11]废名之序写于1935年“腊八”节,即1936年1月2日,亦即俞平伯36周岁生日那天。1936年10月4日,废名在《志学》一文中说:“去年‘腊八’我为我的朋友俞平伯先生所著《槐屋梦寻》作序,《梦寻》的文章我最所佩服,不但佩服这样的奇文,更爱好如此奇文乃是《周南》《召南》。我的序文里有一句话,‘若乱世而有《周南》《召南》,怎不令人感到奇事,是人伦之美,亦民族之诗也。’”[12]废名对《槐屋梦寻》评价很高,不仅称之为“奇文”,而且将它比作《诗经》之《国风》里的《周南》《召南》,以为二者都具有“人伦之美”,都是“民族之诗”。可惜的是,现在所能见到的废名序就只有这一句话,其全文大概也随《槐屋梦寻》原稿而一同亡佚了。
1936年10月18日,俞平伯曾写过一篇《槐屋梦寻补小引》,亦未见收入《俞平伯全集》。全文如下:
梦寻已完,却不想成书,且其中数则,亦伤于过醒,爰为补之。畴昔之梦忘者实多,纵在彼时犹惧其失而记之,然记之于昔而复失之于今者亦多也。即此区区,亦稍酬吾友之惠爱耳,其他复何可言耶。昔有五柳先生者,含和而没,历世而风流弥远,余受书以来,幸从诸长老之后得申景行之思,先生门前不过五柳,而小庭之柳取四倍之,僭矣。先生忘怀得失,今以梦中蕉鹿而睠恋犹纡,及其太半遗忘,则亦如追逋子,追之而不得,遂偶去怀耳,夫连宵着魔,想之已非,况乃非想,忆之何由,况不可忆。及其不可忆则亦已耳,已而遂置之,洵常情也。然若因之而颇有得色,岂亦常情之所许乎。殆不然也。夫情非得已。略如西土寓言之狐狸与蒲桃,而言忘者即未忘之证也。忘则不言矣。故居常窃悔其少作。若非吾友屡屡假借之,则三槐之为三槐犹未可知也。他日成书,请以之跋,吾书,庶来者共知吾之愚也。
二十五年十月十八日
这篇短文载北平《世界日报·明珠》1936年10月31日第31期,署名平伯。从“他日成书,请以之跋”一语来看,此篇很可能就是俞平伯在同年10月18日日记中所说的寄给《明珠》副刊主编静希(林庚)的那篇“《梦寻》跋”。
【注释】
[1]原载《现代中文学刊》2016年第2期。
[2]孙玉蓉编:《俞平伯书信集》,河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8月版,第325页。
[3]俞平伯:《三槐序》,上海《文饭小品》月刊1935年4月5日第3期。
[4]俞平伯:《槐屋梦寻》,《俞平伯全集》第2卷,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11月版,第607页。
[5]俞平伯:《秋荔亭日记(二)》,《俞平伯全集》第10卷,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11月版,第235页。
[6]俞平伯:《秋荔亭日记(三)》,《俞平伯全集》第10卷,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11月版,第274页。
[7]俞平伯:《秋荔亭日记(三)》,《俞平伯全集》第10卷,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11月版,第274页。
[8]俞平伯:《秋荔亭日记(三)》,《俞平伯全集》第10卷,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11月版,第312页。
[9]孙玉蓉编纂:《俞平伯年谱》,天津人民出版社2001年1月版,第190页。
[10]俞平伯:《秋荔亭日记(二)》,《俞平伯全集》第10卷,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11月版,第242页。
[11]孙玉蓉编注:《周作人俞平伯往来通信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1月版,第238页。
[12]冯文炳:《志学》,北平《世界日报·明珠》1936年10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