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新版《汪曾祺全集》漏收了三篇文章,其中一篇是我从“中国近代报纸全文数据库”中检索出来的。“中国近代报纸全文数据库”由上海图情信息有限公司制作,目前收录的中文报纸近500种,可通过输入篇名、作者等信息来获取全文。从海量的数据库中“捞”出这篇作品,实在有点“戏剧性”。
民国时期,汪曾祺在报刊上发表作品,大部分署本名,有的署曾祺、汪曾旗、汪曾琪、汪若园、西门鱼、郎画廊、余疾、蓁岐、方栢臣等笔名。在“中国近代报纸全文数据库”检索界面输入关键词“汪曾祺”或其他笔名,系统仅能显示汪曾祺的部分作品,还有一部分作品尚处于“沉睡”状态。如果知道汪曾祺具体作品的篇名,可用篇名检索,但系统显示的结果会令人大吃一惊:明明是汪曾祺的作品,作者却不是“汪曾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呢?大概因为系统自动识别功能有限,特别是遇到以下三种情况,不容易准确识别:
一是形近字。如《谁是错的?》[4]、《结婚(续完)》[5],系统显示作者均为“汪会祺”,因繁体“曾”与“會”字形结构相近;再如《昆明小街景》[6]、《短篇小说的本质——在解鞋带和刷牙的时候之四》[7],系统显示作者均为“汪曾褀”,因“祺”与“褀”字形相近;又如《悒郁》[8],系统显示作者为“汪曾棋”,也是因“祺”与“棋”形近所致。此外,系统显示作者还有“会旗”“汪会旗”等。
二是手迹。在民国时期报刊上,作者署名有不少是根据手迹制版的。遇到这种情况,数据库系统更难识别,其显示的结果可谓五花八门。如《醒来》[9]、《歌声》[10]、《背东西的兽物》[11],署名都是汪曾祺的手迹,而系统显示作者分别为“汪僧□”“汪當□”和“汪曾禮”。
三是底本漫漶不清或有污渍。如《结婚》[12],因“祺”字迹模糊,系统无法辨识,只得以“□”代之,故显示作者为“汪曾□”;再如《昆明的春天》[13],因原刊“汪”字上有一污点,导致系统显示作者为“注曾祺”。
我因此深受启发:用系统显示的作者名逐一检索,也许会有新发现。我输入“汪会祺”,结果显示,除《谁是错的?》和《结婚(续完)》之外,还有一篇《人物泰檔——茱□小集之五》。点击“预览”,原来是《人物素描——茱萸小集之五》,发表在重庆《益世报·益世副刊》1945年9月13日第212期,署名汪曾祺。看来,通过数据库查询资料,不仅需要一定的技巧,而且需要一定的想象力。
1987年8月,汪曾祺在《〈茱萸集〉题记》中说:
《小学校的钟声》一九四六年在《文艺复兴》发表时,有一个副题:“茱萸小集之一”。原来想继续写几篇,凑一个小集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写下去,于是就只有“之一”,“之二”、“之三”都无消息了。现在要编一本给台湾乡亲看的集子,想起原拟的集名,因为篇数不算少,去掉一个“小”字,题为《茱萸集》。这也算完了一笔陈年旧帐。
当初取名《茱萸小集》原也没有深意。我只是对这种植物,或不如说对这两个字的字形有兴趣。关于茱萸的典故是大家都知道的。《续齐谐记》:“费长房谓桓景曰:‘九月九日,汝家有灾,急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系臂,登高,饮菊花酒。’”王维的诗也是大家都知道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我取茱萸为集名时自然也想到这些,有点怀旧的情绪,但这和小说的内容没有直接的关联。如果读者于此有所会心,自也不妨,但这不是我的本心。[14]
当年,汪曾祺的确有“继续写几篇,凑一个小集子”的计划,他既写了“茱萸小集之一”,又写了“之二”和“之五”,按理当写了“之三”“之四”。“之一”即《小学校的钟声——茱萸小集之一》,载上海《文艺复兴》1946年2月25日第1卷第2期,文末署:“四月廿七日夜写成。廿九日改易数处,添写最后两句。”“之二”即《花园——茱萸小集二》,载昆明《文聚》1945年6月第2卷第3期,文末署“四月二日”。新版《汪曾祺全集》将这两篇作品均系于1945年[15],可见“之二”的写作和发表时间要先于“之一”。全集把“之一”收入小说卷,而把“之二”收入散文卷,似割裂了“茱萸小集”的整体性。
1995年初秋,汪曾祺曾在一次受访中认为,从事文学创作“要能记住当年的生活,记住你的生活原型”;同时,他还讲了下面一段话:
越塘到科甲巷之间,有一个侉奶奶,靠纳鞋底子过日子。她种了十来棵榆树,她不卖,结果她死以后,——她也没什么亲人,别人还是把树卖了,替她打了一口棺材。这看起来是很普通的生活,但内在有悲剧性,这就是能够吸引你的地方。我根据那段生活写了小说《侉奶奶》。[16]
汪曾祺所说的《侉奶奶》即指《故里杂记》中的《榆树》。《人物素描——茱萸小集之五》是关于侉奶奶的故事,侉奶奶也是靠纳鞋底子过日子,她住在越塘,其房屋右边“有十来棵高大榆树”。因此,这篇文章可能也是以“越塘到科甲巷之间”的“一个侉奶奶”为原型的[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