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陈大齐(1929年9月30日)

一、致陈大齐(1929年9月30日)

1929年9月,国民政府任命蔡元培为北京大学校长,在其未到任前,以陈大齐(百年或伯年)代理[2]。陈大齐履新伊始,即电函郁达夫,聘其为北京大学国文系教授。9月30日,郁达夫在安庆安徽大学接到聘函后,给陈大齐写了一封信。全文如下:

百年先生:

顷接由上海转来沁电,敬悉先生招我去北平膺讲席,感激之至。但王星拱先生因安大接手过迟,找不到人教书,硬拉我来此相助。北平电报来时,已在我到安庆之后,所以今年年内,无论如何,是已经不能上北平来了。敢请给假半年,俾得在这半年之中稍事准备,一到明年春期始业,定当遵命北上,与先生等共处。此事前已与启明先生谈及,大约此信到日,启明先生总已将鄙意转达。好在北平教书者多,缺席半年,谅亦无大碍耳。匆此敬复,并祝康健,幼渔先生处乞代候。

达夫谨具九月三十日

此信载《北大日刊》1929年10月14日第2254号“函电”栏,题名为《郁达夫先生致陈代校长函》,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11月版《郁达夫全集》失收。

据郁达夫日记记载,1929年9月17日,他“午后接安徽省立大学来电,聘为文学教授,月薪三百四十元。想了半天,终于答应去教半年试试,就复了他们一个电报”。9月27日乘船赴安庆,29日抵达安徽大学。30日晚“接北大来电,促我北行,除已令学校打电报去外,因又作书一封寄陈伯年”[3]。安徽大学校长王星拱遵郁达夫之“令”,于当晚给陈大齐发了一封电函,明确告知“郁达夫先生已来皖就安大教授,北大乞另设法”[4]

早在1929年9月19日,郁达夫就曾致信周作人。信中说,外间谣传他“已经应了北京燕京大学之聘,去作什么文学系的主任了。并且薪水数目也有,到校的日期也已经有过,弄得大家来问我究竟”。又:“我打算于一礼拜后,动身到安徽去。到了安庆以后,当再作书告知。以后的通信处,是安庆安徽大学了。”[5]郁达夫的这封信,周作人是9月22日收到的[6]。郁达夫在致陈大齐信中说:“此事前已与启明先生谈及,大约此信到日,启明先生总已将鄙意转达。”北大方面或许正是从周作人那里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才赶紧以电报的形式给郁达夫发聘函的。

郁达夫原准备给安徽大学预科生每周讲授两个钟头的“文学概论”,却遭到安徽省教育厅厅长、安徽大学前校长程天放的攻击。程天放视他为“堕落文人”,并把他列入“赤化分子”名单,欲谋加害。郁达夫得友人邓仲纯事前通知,终幸免于难。10月6日,他在日记中写道:“从安庆坐下水船赴沪,行李衣箱皆不带,真是一次仓皇的出走。”[7]郁达夫本想在安徽大学教半年书,结果从正式就任到仓皇出走,前后待了还不到十天。

对这次就聘安徽大学的不愉快的经历,郁达夫一直耿耿于怀,对安徽大学未按约定支付薪金尤为不满。1930年1月7日,他“发电报一,去安徽索薪水”。15日,“午膳后发快信一封去安庆催款”。18日,“知去安庆的屠孝蒉已回来到了上海。午后去看他,晓得了安徽大学的一切情形,气愤之至,我又被杨亮工卖了”;“晚上神州国光社请客,对许多安徽人发了一大篇牢骚”。29日,“去访一位新自安徽来的人,安徽大学只给了我一百元过年。气愤之至,但有口也说不出来。”31日,“想起安徽的事情,恼恨到了万分。傍晚发快信一封,大约明后日总有回信来,我可以决定再去不再去了。”2月1日,“午后有安徽大学的代理人来访,说明该大学之所以待我苛刻者,实在因为负责无人之故,并约我去吃了一餐晚饭,真感到了万分的不快”。18日,“早晨去北四川路,打听安徽的消息,即发电报一通,去问究竟”。19日,“傍晚接安庆来电,谓上期薪金照给”。21日,“早晨又去打了一个电报去安庆,系催发薪水者,大约三四日后,总有回电到来”。28日,“晚上命映霞去安庆搬取书籍,送她上船”[8]。经与安徽大学多次交涉后,王映霞代郁达夫总算要回了安徽大学应当支付给他的那笔薪金。

与此同时,北大方面始终未放弃邀请郁达夫北上任教。1930年2月24日,周作人来信催郁达夫北去,郁达夫“复了一个电报”并于次日给周作人发了一封快信[9]。2月27日,《北大日刊》第2349号刊出《国文学系通告》,称:“顷校长得郁达夫先生二十四日复电,已允本学期来校授课。其上课日期及时间,俟郁先生莅平后再行宣布。”3月7日,马幼渔来挂号信,促郁达夫速去北大,他复信说“于三月底一定到北平”[10]。但不久,郁达夫因患严重的结核性痔漏,只得暂时中止了北行计划。3月17日,郁达夫致信周作人,信中说:“前函发后,已决定北行。但于启行之前,忽又发了结核性痔漏。现在正在医治,北平是不能来了。已托李小峰及陶晶孙两兄写信通知,大约总已接到了罢?”3月27日,这封信被作为附录附在《北大日刊》第2372号所载《国文学系教授会通告》之后[11]。4月1日,郁达夫“接北平大学及北平师范大学聘书,系由周作人先生转寄来者,就写了一封复信”[12]。5月2日,“接北平周作人氏来信,马上复了他一封告知病状,预定北行日期的短柬”[13]。6月中旬,郁达夫的痔漏病完全好了,可是他又不想去北平了。6月23日,他在致周作人信中说:“下半年的事情,大约也很渺茫,因此我也想不再上北平来了,横竖在南在北,要被打倒是一样的。”[14]郁达夫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恐怕是另有“苦衷”的。上半年,他因领衔加入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遂遭到国民党浙江省党部警告并呈请南京政府通缉。北方的《骆驼草》创刊号刊发署名文章,声称郁达夫、鲁迅等人发表《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宣言》是“丧心病狂”之举,是为了引起当局重视,以求“文士立功”[15]。郁达夫虽加入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但对“左联”的某些理论纲领和具体做法表示不满,“左联”内部也对其小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倾向很不满意。基于这样的环境和压力,难怪郁达夫发出“横竖在南在北,要被打倒是一样的”的感叹,而这大概也是他“不再上北平”的主要原因。

尽管如此,北大方面仍然力邀并期待郁达夫北往。1931年3月29日上午,北大国文学会在第一院第一教室召开全体大会,讨论通过了“郁达夫先生是否能来,请函询本系主任”的临时动议[16]。4月2日,周作人看到《北大日刊》第2597号上的《国文学会全体大会纪录》后,给翟永坤(资生)写了一封信,说:“上星期五”(即3月28日)王映霞来电问郁达夫已到北平否,他因以前对此事毫无所知,于是在复电中据实相告。第二天,他又给王映霞去信询问详情。“唯截至今日不见达夫到来,不知何故。大约达夫已离沪,或声言来北平,至于何以未到则是疑问,亦稍令人忧虑也。”[17]4月5日,周作人再次致信翟永坤,称收到郁达夫来信,得知其曾暂离上海,现已回去。关于功课事,郁达夫是这样讲的:“暑假之后决计北上,以教书为活,大约暑假前后当有详信奉告。”[18] 7月6日,郁达夫致信周作人,信中云:“溯自两三年来,因无业而累及先生者,不知几多次。心里头的感激,真没有言语可以形容。这一回的北来,恐也终不能成为事实,所以幼渔先生处,并不发信去问,怕又要踏去年之迹,再失一次信,负一次约也。”[19]郁达夫非常感激周作人两三年来对他的关心和帮助,同时说明“这一回”恐怕又要失信、负约了。至此,郁达夫三年前就在致陈大齐信中许下的“一到明年春期始业,定当遵命北上,与先生等共处”的诺言,终因种种原因而未能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