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昌公共体育场之演讲
泰戈尔甫一抵达汉口,即受熊佛西之邀请,于上午在辅德中学演讲。辅德中学是熊佛西的母校,当时他正在母校任教。从北京到汉口的这一段,徐志摩约他同行,故他“与泰翁朝夕相亲”[3]。
泰戈尔在辅德中学的演讲,由王鸿文记录,发表在北京《晨报·文学旬刊》1924年6月21日第39号,题为《泰戈尔在汉口辅德中学校之讲演》。泰戈尔所讲的主要是教育问题。他主张“自由启发”“接近自然”的教育,反对死板、无味的“机械式之教育”。在他看来,“现在西洋教育太物质化了!无论什么教育,什么文化,在西洋都是偏重物质之纪载。故欧洲已成一完全物质化之世界”。他极力赞成科学之发展,但又认为“科学非万能,安能以之统造人生幸福,而除尽罪恶?故人生一方面以科学维持物质之生活,一方面尚须精神文明补助之,使人生达于至善至美之境”。因此,他希望有志青年“不可以为西洋文化如何,我东方文化亦当如何”。
是日下午,泰戈尔又在武昌公共体育场作了一场露天演讲。关于这次演讲的具体情形,仲雯在《太戈尔在武昌之讲演》一文中略有记载:“昨日(廿五)下午三时在公共体育场露天讲演,于场中以松柱搭一讲台,四周围以本地出产之红棉布,观众均于场中青草上席地而坐。至二时半,听众已近千人。迟至三时半,太氏始偕徐志摩乘马车莅会,在体育场大门下车,缓步而行,眉眼表情上,显出一种十分懊丧失意之神气。是时赤日炎炽,热度极高,听众受上晒下蒸之痛苦,已历一小时之久。太氏登台后鹄立甚久,而招待演讲之主席,尚迟迟未到。太氏睹此情形,颇觉不安,遂先由徐志摩略为报告数语。次太氏起立,用英语演说约三十分钟之久。太氏讲毕,徐志摩起立口译其演说之大意……”[4]
徐志摩“口译”泰戈尔“演说之大意”是:
太戈尔先生这次到中国来,很不幸的有一部分人,对于他表示反对的意见。这是我们觉得十分遗憾的事。太戈尔先生刚才说过,在去年接着邀请他来中国讲学的电讯的时候,他曾十分踌躇过。他想,此时中国若需要物质的进步,我们尽可到西洋去请科学家、工程师、经济学家等。请他们的帮助,不必去请他。后来,他想着,中国此时并不需要物质的进步,中国此时有一种更急的需要,便是精神的复兴。这却是他可以予以助力的,所以他毅然答应了邀请,今年如约而来了。
本来我们对于太戈尔先生,最重要的是瞻仰他的伟大的丰采,谨聆他的雷响的声音,至若讲演的内容,倒是不关重要的,所以我此时只花去三五分钟的工夫,把他讲演的大意,概括的说一下,详稿则将来是要出专书的。有人说太戈尔先生反对科学,这是极大的错误。太先生是深信科学的人。有人说太先生反对物质,这也是极谬妄的。因为世界上的一切物体,都是物质,无物质,便无物体了,所以反对物质文明的人,我们可以说他是疯子。不过,太先生的意见,以为我们人类不仅是一个物质的动物,亦且是一个有灵性的精神的动物。人类历史的初期,是洪水猛兽的野蛮时代,那时人类全靠体力来与洪水猛兽争生存。到了历史的第二期,人类的智力发达了,得着一种新的战斗力,遂运用智力以助体力而征服了一切。本来运用智力以助体力是有益于人类的,不过后来少数人为贪心所驱使,利用此种活动以图个人或少数人的利益,这样便有害了。欧人所谓个人主义、资本主义都是由这种贪心而起的。我们应该知道人类是有道德的价值的动物,人类应本相互的道德义务以谋全体的幸福。我们东方文明,便是以此种道德为基础的。这与西方游牧民族所有的文明不同,我们东方人不可为西方物质文明外表的美观所诱惑。这种外表的美观,好像一团炎炎的大火一样,趋之只是自毙而已。太先生是印度的人,印度是被征服的国。被征服的国民自是有无限的痛苦与耻辱,但是人类还有比这更大的耻辱,这耻辱便是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就是灵性生活的价值。现在的世界,完全是外交的商业的毫不道德的世界,这是人类最大的危机。太戈尔先生最后唱了一道梵歌,作我们中国人的警告。它的大意是:“由不正当的道路,亦可达到任何种的目的。只是这种成功终久是必要归于毁灭的,因为他是走的不正当的道路。”
不难看出,上述文字固然含有对泰戈尔演讲大意的翻译,但更多的则是徐志摩申说自己的观点。所以如此,是因为徐志摩认为“我们对于太戈尔先生,最重要的是瞻仰他的伟大的丰采,谨聆他的雷响的声音,至若讲演的内容,倒是不关重要的”[5]。此前,即5月10日,泰戈尔在真光影戏场为北京青年作第二次演讲时,徐志摩曾声明他不愿意翻译的理由:“吾人于泰氏之讲演,如吃甘蔗,吾之翻译,及报纸之纪载,将皆成为蔗粕。蔗粕无浓味,固不必画蛇添足,举蔗粕以饷人。”[6]因此,与其说仲雯是对徐志摩“口译”的记录,倒不如说是他对徐志摩演讲的记录。关于这一点,对照王亚銮在上海《时事新报·学灯》1924年9月9日第8卷第9册第9号上所发表的《译述泰戈尔先生在武昌公共体育场演讲的大意》,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5月25日晚,泰戈尔一行离开汉口,乘船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