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张公任国画展览会

三、观张公任国画展览会

《观张公任国画展览会》作于1936年4月1日,载《东南日报·沙发》1936年4月3日第2638期,署名丰子恺。全文如下:

张公任君在开国画展览会以前的数月中,常常携带了他的新作品,来给我先看。所以这展览会里的作品,有一部分我是已经看见过,而且曾经题过字的。我觉得他每来一次,画技进步一次,料想他最近的作品中必多可观,就在展览会开幕后一小时进去参观。画共有七八十幅,分陈三室。大小参差不等,画法亦种种异趣。但有一致的统调,即着墨不多,设色淡雅。

这展览会使我想起了最近我所作艺术漫谈《绘事后素》。在这篇漫谈中我曾经说:

“绘事后素,是中国画特有的情形。这话说给西洋人听不容易被理解。因为他们的油画都是满面涂抹,不需要素地的。……中国绘事必须‘后素。’素纸在中国绘画上,不仅是一个地子而已,其实在绘画的表现上担当着极重要的任务。这决不是等闲的废纸,在画的布局上常有着巧妙的效用。这叫做‘空’,空然后有生气。”又说:“绘事的‘后素’与不‘后素’,在艺术上有甚么差异呢?据我看,‘后素’的更富有‘画意。’所谓画意,浅明地说,就是不希图冒充实物,而坦白地表明它是一张‘画’。画中物象的周围,照事实论,一定要有东西。桌子也好,墙壁也好,天空也好。这叫做‘背景。’西洋画是忠于写实的,凡画必有背景,故画面全部涂抹。中国画反之,画大都没有背景,让物象挂在空中。一块石头,或是一枝兰花,或是一个美人,都悬空挂着。它们的四周全是素纸。这好似无边的白云中,突然显出一种现象。故其对于人目的刺激很强,给人的印象很鲜明。这分明表白它不是实物而是一张‘画’。”

这些话,好像是专为张公任画展而说的。所以公任要我写一篇评文,我走出展览会场回寓后,立刻给他写。公任也长于西洋画,并非专描国画的人,只要看他展览会中第七十三号的《鸿》,便可知道。那幅图中形状与明暗均富写实风,很像朗世宁笔底下的产物,但不是“涂抹”,而仍是“后素”的,特异其调子。我希望他的第二次画展中,再增多这一类的作品。

廿五年四月一日。

张公任(1906—1942),即张刚,亦即张公仁,就是丰子恺在《参观郑仁山指画展览会》中所提到的“旧学友公仁君”。浙江温岭人。在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画系学习期间,结识丰子恺。后在浙江省立杭州高中、杭州行素女中等校任教。张公任身材高大,丰子恺曾在其参加上海中国画会画展之作品《田园风味》上题句云:“张刚身长,画技更长,画中瓜长,瓜味更长。”[11]张公任和郑仁山,都是杭州书画艺术团体“莼社”的社友[12]

1936年1月1日至5日,张公任在杭州市湖滨民众教育馆举行个人国画展览会,共展出七八十幅作品。据说,“张先生要举行此会的动机,始发于本年二月,那时他积旧时所作不过十余幅;而一个半月以来,每日作二三幅,无论山水花鸟人物,都是挥笔立就,我从未见过他作一幅画费却两小时以上的”[13]。此次展览会影响可谓巨大,连日往观者有一万多人,“这在杭州一隅,不能不说是希有的盛况了”[14]

丰子恺是在“展览会开幕后一小时进去参观”的,回寓后,立刻给张公任写了这篇“评文”。由张公任的画展,丰子恺想到他不久前所写的一篇《绘事后素》。《绘事后素》原载上海《申报》1936年3月31日第22599号,收入人间书屋1936年10月初版《艺术漫谈》。“绘事后素”,出自《论语·八佾》。丰子恺认为,“绘事后素”是指“先有了白地子然后可以描画”,孔子是用绘事打比方,以说明“人须先有美质然后可加文饰”之理。“美质是精神的,文饰是技巧的”,他将中国画与西洋画进行对比,认为西洋画法“同油漆匠漆板壁一般”或“同泥水工砌墙壁一般”,在工具、技法上,都是不必“后素”的;而中国画则必须“后素”,“大都着墨少而空地多,与西洋油画的满面涂抹者全异其趣”。在他看来,绘事“后素”更富有“画意”即“艺术味”。“后素”与不“后素”,这是中国画与西洋画在艺术上的差异,也是东西文化差异在绘事上的体现。《观张公任国画展览会》大量引用了《绘事后素》中的文字,但有的并非原话,而是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