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听
你们必须去听,把听当做生活。
——菲利普斯·布鲁克斯[1]《布道词:生活的严肃性》

在上一讲,我们说到了一点:我们周围很可能存在着声音,但我们却没有听到它们。有的时候,这是因为我们没有听的能力,像廷德尔的那位伙伴那样;另一些时候,这是因为我们正在全神贯注于别的事情,例如我们没有听见钟表的声音。正是根据后一种情况(即全神贯注于别的事情),我们才懂得了听是什么。听的时候,我们不可以被别的事情占去注意力,而是要全神贯注在我们期望听到的东西上。
本来应当聆听的时候,心思却被其他事情占据,这叫做“分心”(inattention)。全神贯注地聆听,心中不想其他一切事情,这是“专心”(concentration)的一种形式。
“分心”是个破坏分子,它把我们的精力分给了两种或者更多种的事情,而它本应只集中于一件事情。“专心”则能使我们的思考能力越来越强。你可以查一下词典,看看“专心”是什么意思(你应当是词典的好朋友)。你会发现这个字是由con(意为“与”)和centrum(意为“中心”)合成的,它表示“有中心”或者“进入中心”。把一只放大镜放在你的手和太阳之间,你会发现:在一定距离上,阳光是个圆圈。一点一点地改变这个距离,你可以把这个圆圈缩小成接近于一个光点——你把光汇聚成了一个中心。这个光圈如果比较大,你的手上就不会产生任何特别的感觉。但是,这个圆圈如果缩到了最小,你手上就会感到温暖,如果它持续的时间够长,那就会灼伤你的手。这个小圆圈就是“集中起来的”阳光。太阳的光线被集中起来了,而不是被分散了。它们之所以灼手,是因为它们充满了力量,强而有力。
这是个比喻。不同的光线代表“分心”,那个小光点代表“专心”;前者力量很小或者根本没有力量,后者则充满了力量。它们充分说明了实际情况,前者说明了我们的思想分散在了很大的范围,后者则说明我们的思想汇聚在了一个小圆圈里,即“专心”。我们所说的“听”,其实最初并不表示我们去听音调,而是表示我们听别人说话。哪怕有好老师,如果不专心、不听话,任何人都学不会什么东西。所以说,“听”和“做”不能分离。聆听音调使我们能够自我评判,感觉敏锐。科学家告诉我们:我们小时候如果没有养成听从指导的习惯,我们长大后就不可能养成这个习惯了。[2]
在前一讲,我们说到了聆听各种各样的声音,尤其是户外的声音。在这一讲里,我们只谈聆听真正的音乐。你已经懂得:出自心灵的音乐是善良者的思想。当然,对任何美好的思想都不但应当注意去听,而且应当心怀尊敬。尊敬是有头脑的听者对音乐家的回报,音乐家用优美的曲调表达了自己。这马上使我们懂得了一点:为了获得理想,我们应当聆听伟大的音乐作品。我们听到了自己希望获得的东西。据说,小提琴家彼埃尔·拜利奥特[3]只有10岁的时候听到了韦奥第[4]的演奏,虽然此后有20年都没有再听过韦奥第的表演,那次表演却成了拜利奥特心中的一个理想,他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去达到这个理想。
维也纳伟大的钢琴教师狄奥多尔·列希蒂斯基[5]的学生们说,列希蒂斯基最经常提的问题是“你难道不会听吗?”对我们自己来说,听不但很难,而且“聆听”(listening)是一回事,并且绝对是一种高级活动;而“听”(hearing)则是另外一回事,它不是高级的活动。
事实表明:我们如果不忘掉其他一切,集中精力地聆听我们自己演奏的乐曲,我们就不可能对自己做出评判。我们现在弄清了一点:如果没有良好的音调感,如果不善于聆听,如果对自己听的东西没有思考,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有才能的音乐家。
我们再读一条罗伯特·舒曼的绝妙守则:
“要经常参加合唱活动,尤其是演唱合唱的中声部;这有助于提高你们的乐感。”
这条守则使我们懂得:我们不仅仅要听旋律,有时候我们不一定要听旋律,而要去听旋律的伴奏。你在小学里参加两部或三部合唱的时候,你会注意到:唱歌的人很容易去唱高音部。如果我们不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那个声部,旋律就会把我们从自己的声部拉走。但你应当注意到几个较低声部的音乐也十分美妙。无论你演唱哪个声部,你都应当注意去聆听它。
我们似乎在音乐里学会了两个方向的聆听。首先,训练注意力,只去跟踪那些突出的声音,并意识到所有的声音;其次,我们其实不必过分注意突出的旋律,而是要尽力听到伴奏声部。伴奏声部也是一些旋律,只是多少被主旋律掩盖了起来,但并不是真正的掩盖,因为我们如果仔细聆听,伴奏的旋律也都足够清晰。伴奏声部使人联想到藏在草丛和叶子中的鲜花。它们虽然被掩盖了,但也十分美丽,因为阳光找到了它们,使它们开放。
在一切优秀的音乐里,我们都能发现隐藏的旋律,这是因为优秀音乐的特点就是处处都存在有趣的、美妙的旋律。被人们认为毫无意义的曲调,世上从来都没有。每一种声音都表达某种意义,也必须如此。我们演奏的时候,只要我们怀着聆听的渴望去思考任何一个曲调或声部,它马上就会显得清晰起来,就像是最高声部的旋律一样,这个现象实在是很奇特。它说明了一点:思想即使集中在了隐藏的事物上,也会变得很有力量。你已经知道:在巴赫[6]的作品里,连钢琴部分都如同人声在歌唱。它能使人联想到对话,联想到讲故事,联想到问答,联想到与同伴轻松愉快地聊天。其中一些乐句非常轻快,充满了欢笑[7];还有一些则表现了心灵与头脑的无比庄严尊贵[8]。
这些性质使音乐的每一个声部都具备了趣味和意义。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其他一些音乐恰恰是由于缺少这些性质,才成了平庸的作品。
任何不特别值得一听的东西,都不能维持一个旋律。可以说,优秀的音乐就像花园里的植物,每一片叶子和花瓣都不相同,但都具备精致的形状,全部叶子和花瓣构成了整体的美。
要认真学会听出旋律的伴奏,你可以试着去听出合唱里的某个声部,尤其是低音部(Bass)、次中音部(Tenor)和次高音部(Alto)。听管弦乐音乐会的时候,你应当尽快学会听出一些乐器的演奏,例如黑管、双簧管和大鼓。尤其要注意聆听音调较低的弦乐器,那就是中提琴、大提琴和倍大提琴。这些乐器极有特色。只有特别集中思想,去聆听它们,你才能认识到它们的特性。现在你懂得了:敏锐而认真的聆听有它的明确方法和目的,以下就是这些方法和目的:
1.聆听的基础是精神集中。
2.聆听伟大的音乐时,应当集中注意力,还要心怀尊敬。
3.我们必须为了获得理想而聆听。
4.我们必须为了自我评判而聆听。
5.经常聆听真正的音乐,会使你懂得一点:世上任何一支旋律都包含着意义。
除了这些之外,我们还应当想到:在聆听我们演奏的人们当中,可能有人已经掌握了这种集中注意力的方法。所以,我们心中应当永远牢记一点:“演奏的时候要像在大师面前一样。”(罗伯特·舒曼语)
[1]菲利普斯·布鲁克斯(Phillips Brooks,1835-1893):美国基督教圣公会大主教,以布道著称。著作有圣诞赞美诗《啊!伯利恒小镇》(O Little Town of Bethlehem,1868年)。——译注
[2]见哈勒克(Reuben Post Halleck)《心理学与精神文化》(Psychology and Psychic Culture)第四章。(作者原注)
[3]彼埃尔·拜利奥特(Pierre Baillot,1771-1842):法国小提琴家、作曲家。——译注
[4]韦奥第(Giovanni Battista Viotti,1755-1824),意大利小提琴家。——译注
[5]狄奥多尔·列希蒂斯基(Theodor Leschetizky,1830-1915):波兰钢琴家和教师。——译注
[6]巴赫(Johann Sebastian,1685-1750):巴洛克时代晚期的德国作曲家和管风琴家。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他写了200多首大清唱剧,如《马太受难曲》(1729年)、《B小调弥撒曲》(1733~1738年),管弦乐作品,如六首《勃兰登堡协奏曲》和大量管风琴、拨弦古钢琴以及其他独奏乐器作品。——译注
[7]例如巴赫《平均律钢琴曲集》第一卷中c小调赋格曲的主题。(作者原注)
[8]例如巴赫《升g小调赋格曲》中的降E大调序曲。(作者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