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美的爱

第二十一章　对美的爱

每一种颜色，形式的每一种变化，都具有某种目的和解释。

——约翰·拉伯克[1]《生活的快乐》第二部分第八章

现在，我们这次结伴旅行快要结束了，我们自然要回顾一下我们走过的路。说实话，我们并不能看见这条路的全部。我们已经忘掉了一些令人愉快的场景，而另外一些场景则还在我们的头脑中栩栩如生。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们回顾自己走过的路，会发现自己经常想到一个场景，一个纪念，它充满了美，令人愉快万分，我们一旦拥有了它就会变得富有。

我认为，在我们知道的一切思想中，再没有比“音乐和艺术中的美同时又是善”这个思想更有价值、更正确的了。哪怕一个人并不总是善良，每当他有意地观看一个美的对象，还是能产生出几分善的情感。这让我们懂得了一个道理：愿意拥有美的事物，让美的事物包围着他人，热爱美的事物，把虔诚的双手放在美的事物上，这就是大智慧。

我们永远都不会误解温柔的双手。有一次，一位女子对一个男孩儿说：

“你触碰一切东西的时候，应该像触碰柔嫩的花瓣那样细致。这表明你自己内心深处是安详的，表明你的双手会小心翼翼地完成一项工作，并且经过了深思熟虑。就是在做最激烈的游戏时，你也不可忘记这个。这样，你的双手便会充满你内心的全部思想了。”

我去大画廊参观，有时候会产生一个非常强烈的想法：在一切国家和一切时代，都有很多热爱美的人（爱美的人永远都很多），他们把全部生命献给了美。画家们绘出了画作，使一代又一代人愉悦；画家们到处寻找，祈盼自己能发现美。我们必须相信：要发现美，就必须用真心去寻找；否则只能发现平凡的东西。雕刻家热爱大理石，因为那些美丽的形式能带给他们快乐；他们也用眼睛寻找美，双手抚摸大理石，那动作无比温和，使大理石几乎像在为双手发出芬芳；他们也热爱美。

不过，更普通的人——他们既不是画家，又不是雕刻家，也最钟情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物。他们爱美的方式虽然不大高明，却很真诚。他们心中有阳光，那阳光能使他们爱上某种事物。

它也许是一朵鲜花。我听说（其实是我见过）一个人能做出天下最残忍的事情；他非常邪恶，所以被禁止和众人打交道；但他却非常热爱植物，从植物旁边走过的时候，总是轻手轻脚，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注视着它们，行为就像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们以前说过那道泉水[2]，现在我们也用同样的话来形容对美的热爱：对美的热爱虽然可能被能压抑它的一切掩盖，却永远都存在。

听关于别人的故事，总是要比听忠告更愉快。但是，别人的故事也往往能为我们树立好榜样；其实，如果不敏锐地观察自己、了解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就会喜欢打听别人的事。从我们对美的全部了解，我们至少懂得了一个道理：美能使生活更愉快；美甚至能使平凡的生活更欢乐；我们心中有了美，它就会像金色的阳光，去照亮愚昧无知的可怜人，而这就是我们生活中一切善良事物的长处和美；换句话说，这就是美可能带给我们的益处。我们唱出或者演奏出美的音乐，并不是为了表明我们是谁，并不是为了显示我们能做什么——当然，这么做的确能达到这个目的——而是要使音乐成为对听者的祝福。这种祝福是怎样给予听者的呢？它来自心灵。

有一位有钱有势的贵族[3]，他热爱一切，学习艺术，学习他参与的一切。可是，当时他的国家正在动乱中，他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一切，被关进了监狱。这样一来，他生活中就几乎一无所有了。他只有牢房和监狱的院子，偶尔能跟看守说一两句话。牢房又小又阴暗，看守不说话，院子也很狭窄，地上铺着密密麻麻的石子，几乎看不见石子之间的土。

那的确是个狭小的天地，单调无聊；他被迫进入的，就是这样的世界。但他还有自己的思想。他每天都在那个狭窄的院子里散步，他的思想不断地回忆过去，不断地交织，再交织。这个可怜的人，有时竟然会害怕他那些思想交织出来的图案！但它们还是在不断地交织，再交织。

有一天，他在院子里走着，忽然注意到脚下两颗石子之间好像有某种东西，于是就注意去看。他万分仔细地端详那东西，然后跪在粗糙的石子上，反反复复地观察它。他的心在狂跳，他的手在颤抖，可是，他却用天下最轻柔的动作，拨开了几小块泥土，泥土下面有一种东西，使这个可怜的囚徒高兴地叫出了声——那竟然是一株小小的植物。他就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当然也像换了个人。他每天都精心呵护那个稚嫩的小伙伴，它分担了他的孤独。他每天早上最先想的就是它，每天晚上最后想的也是它。他给它浇水，像父亲一样守护着它。

它渐渐长大了，于是有一天他明白了一点：如果不给它更多的生长空间，它就会死掉。如果不挪去一块鹅卵石，就没有更多的地方，而只有经过皇帝批准，才能挪走那块鹅卵石。现在，我们来听听他想出了什么办法吧。他的确设法向皇帝提出了这个要求，过了不久，你猜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株植物得到更多地方了吗？得到了，但这只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这个囚徒本人也得到了更多的空间——他被释放了。[4]

在囚禁他的那个小天地里，有一颗美好事物的种子获得了生命，使这个囚徒找到了对它的爱，找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东西——它在他自身以外。它带给了他一切。

这种爱不是给自己的，它揭示了世界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