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余话

我把一种人称作高尚者：

他克制自己，创造自己的荣誉，

很少理会邻人的诽谤，也不在意邻人的嘉许。

——保罗·海泽[1]

在知识领域里，有价值的财富都是靠劳动得来的。你虽然胸怀大志，但还是要服从代偿的法则（law of compensation）：你想得到多少，就必须付出多少劳动。这是教育的一大优点。教育的另一个优点是：你可以慷慨地付出你拥有的一切，但它们却依然属于你，甚至反而会有所增加。你不必失去任何东西，也能使世人获得很多。

别在生活中停顿。无论你从事什么职业，总有使你改善的余地，总有使你更好的机会。像其他一切人一样，你也有自己的闲暇时间，你随时都能发现那些没有派上用途的钟点和分秒。你一定要珍视这些小小的永恒，因为“当前”就是永恒；永恒不用你去等：它就在你眼前。

如果你想超越你目前的环境，取得成功，就应当马上立下志向。这第一步的代价很高，却是“成功”这个音阶的主音。无论你怎样使用你的时间，零星的时间总是会随时被漏掉。你可以从拾取这些零星时间入手；无论用这些时间去休息还是去从事活动，你都要很好地利用它们。让你度过的每一分钟都给你留下点什么，能使你回想到它们存在过。引导你思想之线在时间的织机上工作吧。在时间的织机上，分秒是飞快的梭子，而终生的诚实劳作能使它织出亚麻布（Byssus）。有价值的雄心就像一支箭：它能射到任何距离上，取决于弓的力量。

你胸中一旦燃起了雄心，你就要从现在的你出发，为你的理想工作，要逐步前进，步子虽小，但一定要扎实。像小溪蜿蜒地穿过草地那样，也让你的思想蜿蜒地穿过你劳动的漫长时日。很多人都想摆脱不利的处境，居住在他们的雄心所向往的土地上。他们往往会一步就跨进一个新领域，开始活动，但他们对那个领域一无所知。他们忘记了一个道理：高山的顶峰不是一步就能到达的。满足于稳步前进的人，方为智者。

要实现雄心抱负，必须从孕育它的地方开始做起。在知识领域里，任何忘了自己现实状况的人，都不会有所收获。为什么？因为一个人今天的现实，就是他明天的种子。现实存在于整个人生，也存在于人生的一分一秒。无论你做什么，都要讲求方法，耐心去做，找到有价值的动机，还要坚持到底，绝不动摇。要看管好你的零星时间，看管好你的零星思想。零星的时间能筑就神殿，而零星的思想就是这神殿里的器物和装饰。

你如果想取得成功，它一定应当是实实在在的成功，否则就不值得你去争取。很多人的生活就像玩具气球，只要用一根别针刺一下，它们就会发出一声微弱的喊叫，颓然崩溃。你如果做不好小事，又怎么能在大事上取得成功？不要用衡量天才成功的标准去衡量你的成功或指导你的奋斗方向，因为你很可能不是伟大的天才，而适合伟大天才的东西却不会使你获益。西奥多·帕克[2]说：“对生活的认真态度，是取得人生成功的通行证。”这句话适用于一切人，适用于一切环境。

我们应当把时间用于为人类造福的善良、高尚的行为。你的一分一秒都不会属于我，哪怕我付出我所有的时间，也买不到你的一分一秒。因此，时间要完成的全部责任都落在了时间的拥有者身上。心跳标志着时间的流逝。西奥多·帕克说：“人心有如磨坊的磨盘：你将小麦放在它底下，它就会转动起来，把小麦碾碎，磨出面粉；即使你不放小麦，它依然在转动，渐渐把它自己磨碎。”千万不要让无用的幻想在你手持的生命的沙漏瓶上钻出小洞来，你应当努力使那瓶中流过的万千沙粒都带着美好的消息。

没有生活目标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你的生活环境埋没你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那样的环境中？连深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都能照亮一小片土地。你难道连这都做不到吗？你难道甘心被环境埋没、让你四周的黑暗更浓重吗？没有目标的生活是大海上无舵、无帆、无罗盘的船；它注定要被每一阵海风、每一股逆流驱往任何方向，这十分危险。它沿着危险之路航行。它注定要沉入它随波逐流的大海。你应当尽力做到最好，耐心等待收获。

大自然从不留下未结清的账目。你在这个地方加快了步伐，就必须在另一个地方放慢脚步。你加强了这一处，就势必减弱另一处。你在这里不加节制，一定会在其他地方有所损失。“每一个秘密都将被解开，每一个罪行都将得到惩罚，每一种美德都将获得奖赏，每一个错误都将被纠正，这些都会默默地发生，但都一定会发生。”

在艺术领域，在学习领域，不亲手工作，任何人都不能出类拔萃。“人人都必须学会各自该学的全部课程。”完成了一半的工作不会使人满足，它意味还有一多半的工作有待完成。孔子说过：“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3]我们的人生就是要履行自己的职责。诚实劳作的重要意义，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在挪威诗人比昂逊的《阿尔内之歌》（Arne Kampen）里，埃里·波安（Eli Boen）问阿尔内说：“你怎么会写出这么多歌？”阿尔内答道：“我把别人不在意的思想储存了起来。”一个国家如果这么做，这个国家就能走向繁荣；一个人如果这么做，他就能写出歌曲，使人们惊异于他是怎么写出来的。对阿尔内写出的歌曲，小埃里·波安感到惊异，这就像我们想知道金字塔的塔顶石是怎么被古埃及人放上去的一样。假如我们目睹了他们的建造，我们都会承认那是很自然的结果。完成的业绩使我们惊异。我们忘了：蚁丘是一粒一粒的沙子堆出来的；年是由秒累积而成的；音乐领域的巨大成就来自许多小小的努力。认真能赢得很多战斗。在艺术世界，你不应当想你有多么伟大，而应当想你是否充分发挥了你的才能。你的任务是：准确地认识你的艺术才能，始终不忘你对自己的责任（它必须不断发展），始终不忘你对他人的责任，因为你能帮助和影响他人。为什么从事音乐？怎样从事音乐？这是最值得你认真思考的问题。你要认真对待自己的思想，而如果你能帮助别人认真对待他的思想，那就教他怎样去做。

艺术并不为它自身存在，而是为了提高那些全力投身艺术的人而存在。艺术是个通道，世上一切高尚的、有价值的事物都能通过艺术表现出来。艺术是你终生的事业。你用艺术的语言讲述你的故事。如果连艺术都不能使你成为更高尚、更善良好的人，那就什么都不能如此了，因为艺术（而不是别的）就是你的生活，你还能找到其他方式去发展你内心的自我么？是让生活成为小溪，你只是用手沾一下溪水；还是让生活成为奔涌的大河，你在河上行船，不断向前，时而绕过激流，时而横跨河面，在这里穿过峡谷，在那里驶过瀑布，你的手在把握方向，你的目光敏锐而警觉，前往你要去的地方？选择在你。无论你去哪里，你都增长了你的才能。

我写作时，窗外一英里处有一片草地。草地这一边是一块丘陵田。秋天，这块田里的草被割掉了，地也被翻了一遍。被割下的草失去了颜色，在阳光下散发着芬芳。风吹拂着它们，把它们的香气送到了远处草地上的草叶那里。那些草叶为自己的碧绿骄傲，为自己的俏丽骄傲，全都微笑着。和它们一起的是唐松草和蒲公英；覆盖在墙上的是紫色的贯叶泽兰、艾菊和气度高贵的一枝黄；几棵柳树长在灌木丛和墙边；离它们不远，是纠缠在一起的白铁线莲，那是秋天的桂冠。

“啊！”碧绿的草叶对丘陵地上正在死去的野草说：“难道你们不希望也像我们这样漂亮，也长在我们周围这种美丽的环境中么？”

丘陵地上的野草没有回答。就在这时候，有一阵风吹过了它们，因为它们是长长的一列。风带走了丘陵地上新割下的草的芳香，把它送给了远处草地上的绿草和它们所有的同伴。风吹过的时候，一边把芬芳洒向四周，一边悄声说道：

“别嘲笑吧。做有用的草也是高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