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点啥好呢

拍点啥好呢

既然搞摄影,总得拍点啥。要是没有表达主题或者拍摄题材、内容(即拍摄对象),也就不能成其为摄影了,这个理儿“地球人都知道”。那到底拍点啥好呢?

这个问题似乎不成问题,可拍的东西多着呢,山川、田园,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人物、静物,民俗、风情,还有日常生活,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东西,有哪些不能拍呢?可还是有那么多的人在纠结该拍啥。

关于拍摄题材的选择,我就经历了漫长的寻找、发现和转变的过程。

2000年前后刚开始玩摄影的那几年,风光和风情是我的两大拍摄题材。我跋山涉水,追光逐影,走村串户,拍人摄物。不管拍什么,追求画面的“美”是第一要务,色彩要鲜艳,构图要精致,光影要完美。但过度的“美”会损害“真”。回头翻阅那些年拍的片子,发现多为图解想象中的“美好情境”,看不到多少真实的生活,只有少数偶然抓拍到的自然瞬间值得回味。慢慢地我觉得这样的片子“甜得发腻”,自己都反感了,于是想转变拍摄思路,可多年的沙龙影响根深蒂固,转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2005年之后的几年中我看了不少书籍,特别是有关摄影史和纪实摄影的图书,边看边思考──往纪实方向转的话,拍点啥好呢?都说要从身边拍起,身边究竟有哪些东西值得去记录呢?不如先去“扫街”吧。

记得2007年初第一次走上街头,我真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拍啥好。慢慢地,我发现可拍的东西越来越多,有一段时间甚至迷上了“扫街”。日常生活是平淡无奇的,也是精彩纷呈的,感觉没啥可拍,那是火候和功力未到,对生活中的精彩视而不见。“扫街”让我能够在短期内快速提升观察生活、发现精彩、抓拍瞬间的能力。但我明白,“扫街”并不等于就是纪实。虽然说,很多摄影家甚至大师(可以列出长长的一串名单呢)以“扫街”成名,但我还是想从这种轻松而琐碎的街头小景、凡人生活中跳出来,于是从通街大道走进老街小巷,深入采访拍摄老街上的人们,形成《老街生活》《老街上的能工巧匠》等纪实专题。虽然拍摄的还是街上的东西,但工作方式已经和一般的上街随拍完全不同了。之后,我参与了当地摄影人发起并实施的“拍村活动”,在完成“规定动作”的同时,边拍边学边想边改进,逐步形成了《人家物语》《百年香火》等专题。

随着不断地学习,我的眼界逐步开阔。面对摄影界层出不穷的新探索、新风格、新流派,以及“新摄影”“先锋摄影”“新锐摄影”“观念摄影”“当代摄影”等各种名词和概念,我又徘徊犹豫了:以前的拍摄思路是否正确?要不要随波逐流“求新求变”,甚至试着模仿学习流行的摄影风格?静下心来一看,那些片子离自己的生活和内心都有些遥远,还是老老实实地做本土影像吧。

郑忠民《老街记忆》(并置作品,2008—2015)选一

一个地方的变化总是和国家政策、社会环境的变化息息相关,以见微知著的洞察力和以小见大的表现方式,记录一个地方的小变化就能反映社会的大变迁。纪实、文献摄影不仅是单纯的记录,也有评价性,且评价性是作品的灵魂。要以独特的观看角度和影像结构记录现实,同时智慧地提出问题,引发公众思考。纪实摄影和其他类别的摄影(如艺术摄影、观念摄影、当代摄影)之间本没有严格的界限,它们之间可以互涉交融。在不同的时间和语境下,它们之间还可以互相转换。不要陷入文献、纪实、观念、新锐等概念的纠缠中,把它们对立起来,并给自己的照片套上某种“标签”,还是留给评论家及公众去阐释和解读吧。摄影的当代性并非高冷遥远,也许就存在我们的周边。关注当下、反映当下,这样的影像当然是具有“当代”意义的。如此,摄影思路便一下子打开了。

现在我感觉有拍不完的东西,但要有所选择,想好怎么拍才动手去做。近年来我每年都有新专题问世,例如《中国山水》《乡村空间》等。甚至在家里拍出了不错的专题,比如《父亲的工具》《我们一家人》。就这样,从“没啥可拍”,到“啥都能拍”,再到“有所不拍”,我经历了漫长的摸索过程。

人们总想在题材上取胜。这要是放在二十多年前是可能的。当时搞摄影的人没现在这么多,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前,拥有一台照相机都是值得炫耀的事儿,加之当时交通、通讯、讯息等都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你想找到别人没拍过的题材,还是相对容易一些的。可如今,相机、手机普及了,全民摄影时代到来了,似乎所有的题材都被人拍过了,世界都已经被图像化了,你还想从题材上吸引人眼球,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那可怎么办呢?

某一个题材,别人拍过并不等于你就不能拍了,关键是怎么去拍、拍成什么。其实,“拍成什么”比“拍什么”重要得多。着手一个项目之前,要了解之前和当下有没有人做过类似的题材(这就是学习摄影史和当代摄影,乃至艺术史和当代艺术的好处啦),他们是如何表现的,然后思考自己该如何去呈现,不一定要超越,至少应有所变化,并与主题表达相契合。比如关于工具,国内外摄影家都拍过。在拍摄《父亲的工具》时,我从自己的生命体验和家庭经历出发,以全景和特写并置的方式来留存工具上的岁月痕迹和生活印迹,表达我对父亲的感恩之情。

关于专题摄影,基本上有两种工作方式:一是先拍摄后编辑,作品能否成功往往体现在编辑水平上,也可根据编辑情况继续拍摄完善;二是先计划再实施,把专题当作一个项目来做。我基本上选择后者。想好了再拍,能让我快速完成短期专题的拍摄而不必返工,也能让长期项目不至于中途频繁调整计划而浪费时间和精力。

作为业余摄影爱好者,不能经常远赴外地拍摄,关注本土是明智之选。长期坚持,还能形成关于当地社会发展变迁的影像库,其文献价值和社会意义不容忽视。这个影像库中的每一个部分既可以独立存在,又因某条线索的牵连而成为整体。就像是一棵树的分枝散叶,其中既有长期项目形成的“枝桠”,又有短期拍摄长成的“花叶”,精心呵护,小树便能茁壮成长,越长越茂盛。

如有一个长期项目在做,就不会左顾右盼、心神不宁、随波逐流、跟风模仿,哪怕一时找不到新的方向,也不至于闲着,可以安安静静地干点事儿。项目要长久做下去,在技术上不应太复杂,而且拍摄题材就在身边,可以随时去拍,达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效果。

有的影友对老老实实地拍片子,特别是对长期专注地做项目没有兴趣,总想在技术、语言或形式上创新,一夜成名。殊不知摄影早已走过“现代”进入“后现代”和“当代”,各种技术技巧、语言形式、风格流派都有人尝试过了,还想纯粹从技术、语言和形式上创新,产生轰动效应,几乎是不可能的了。稍有新意便沾沾自喜,只能暴露自己的孤陋寡闻。当然,这并不是说可以不讲究影像的素质,随手乱拍一通,还是要跟一定的、合适的技术、语言和形式相结合,甚至连最后的展示和传播方式(展览、画册、报刊发表等)都要想好,有目的、有计划、有针对性地予以实施,这样才不至于做无用功。任何技术、语言和形式都不应由少数人独占,需要更多的人去继续尝试、不断探索和逐步完善,最终形成完整的体系。

有的影友盲目跟风,舍近求远,去热门拍摄地拍摄。由于不了解外地的社会文化生活,也没有进行深入调研,做好文案,只能浮光掠影地拍些表面的符号化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是一堆“旅游照片”。我们有自己的真实生活,有熟悉的文化与环境。外面的世界也许更精彩,但你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观光客而已。该外出旅游的时候,还是好好地欣赏美景、轻松地寻找乐趣吧,完全不必抱着“创作”的心态。一心想几天时间在陌生的地方拍出一组好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风光是大家都爱拍的题材,风光摄影本无可厚非。“美”的东西谁不喜欢呢?对于普通摄影爱好者来说,拍风光既欢快了自己,又愉悦了他人,何乐而不为呢?但如果你不仅仅是玩玩而已,确实想在风光摄影上有所创新、有所突破,就不能仅仅停留在表面的光影、色彩、构图上,或者靠天吃饭,尽拍些“气象图片”。风光摄影受到批评乃至“清算”,并不是说风光不能拍出好片,而是我们并不需要这么多从唯美的意义上对风景的描述,更应从自然和人文的角度去拓展风光摄影更多的空间和可能性,至少得有自己独立的观察思考和独特的个性风格。

其实沙龙摄影并非一无是处,那种不辞辛劳的品格、精益求精的精神、扎实娴熟的技术、精致完美的品质,正是拍什么都需要的。但需明白,艺术创作是很个人化、个性化的事儿。

2016年3月17日写,原刊于2020年9月23日《人民摄影》报、《丽水摄影》2016年第4期。

郑忠民《家园》(2011—2016)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