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中是否有天赋原则?
斐拉莱特 当我在英国办完事情以后重新渡海回来时,先生!我首先想着要来拜访您,以便重温我们的旧谊,并且和您谈谈那些一直萦绕我们心中的问题,我认为在我长期[2]留居伦敦期间,对这些问题已得到一些新的启发。当我们从前在阿姆斯特丹彼此很接近住着时,我们俩都非常喜欢探讨各种原则和深入事物内部的方法。虽然我们的意见常常不同,当我们在一起讨论时,这种分歧却只增加了我们满意的心情,尽管有时有争论冲突,却丝毫没有掺杂什么不愉快的情绪。您是拥护笛卡尔,和拥护《真理的追求》一书的著名作者[3]的意见的;我却发现贝尼埃所阐明的伽桑狄[4]的意见比较容易些和自然些。现在,我觉得已由于一部卓越的著作而使自己极大地更加坚强有力了,这部著作是我荣幸地特别熟悉的一位英国人那时发表的,并以《人类理智论》这一谦逊的书名[5]在英国已多次重印。人们甚至确定说它不久前已以拉丁文和法文出版,对此我深为欣慰,因为这样就能更广泛地为人所利用。我从这著作得益极大,甚至更得益于和作者本人的谈话,我和他在伦敦常常交谈,有时在奥茨(Oates),在著名的柯特渥兹先生的令爱玛香姆夫人[6]家,柯特渥兹先生是英国的大哲学家和神学家,《理智体系》的作者,她从父亲那里继承了深思的精神和对优美知识的爱好,这种性格特别在她和上述《理智论》作者所保持的友谊中表现出来。当这位作者受到一些有声誉的博士攻击时,我也很高兴在读到他本人所作的辩护之外还读到一位聪明睿智的女士为他所作的辩护。他的思想大体上是足可在伽森狄的体系中找到的,后者则骨子里就是德谟克利特的体系;他赞成有虚空和原子;他相信物质能够思维;他认为没有天赋观念;我们的心灵是“白板”;我们并不是永远在思维;并且他似乎有意于赞成伽森狄对笛卡尔所作的绝大部分反驳。他已经以千百种美好的思考丰富和加强了这个体系;而我毫不怀疑,现在我们这一派已对它的敌手逍遥学派和笛卡尔派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就因为这样,所以您要是还没有读过这本书,我要请您读一读;而如果您已经读过了,我就请您对我谈谈您对它的看法。
德奥斐勒 在您长期外出以后,我很高兴看到您回来了,愉快地结束了要务,身体健康,牢固保持着对我的友谊,并且始终具备一种和追求最重要的真理相称的热情。我也以同样的精神继续了我的沉思;并且自认为也和您一样深为得益,若不是自诩,也许比您还得益更多。我也比您更需要得益,因为您原比我先进。您对思辨哲学家较为亲近,我却更多地倾向于道德学。但我已愈来愈见到道德学从真正哲学的坚实原则受到多大的助力,为此我从那时以来已更加勤奋地研究了这些原则,并且已进入了一些颇为新颖的沉思。这样,我们将可以通过相互交流我们的阐述,而长期彼此相娱。但我必须作为一件新闻告诉您,我已不再是笛卡尔派了,但离您们的伽桑狄也比一向更远了,只是对他的知识和功绩我是承认的。我已为一个新的体系所打动,我是在巴黎、莱比锡和荷兰的《学者杂志》[7],以及培尔先生那部卓异的《辞典》的《罗拉留》条[8]下读到有关这一体系的一些东西。从此我认为已看到事物内部的一种新面貌。这体系似乎把柏拉图和德谟克利特、亚里士多德和笛卡尔、经院哲学家和近代哲学家、神学、伦理学和理性,都结合起来了。它似乎从一切方面采取了最好的东西,然后又走得更远,达到前人所未及的地步。我在其中发现了关于灵魂和身体的结合的一种很可以理解的解释,对这事我从前是曾感到绝望的。我在这体系所提出的诸实体的单一性中,以及由“原始实体”[9]所确定的诸实体的前定和谐中,找到了事物的真正原则。我在其中发现了一种惊人的单纯性和齐一性,以致我们可以说这种实体到处和永远是一样的,只是在圆满性的程度上有所差别。我现在看到了:当柏拉图把物质看做一种不完善的、瞬息万变的东西时,他的意思是什么;亚里士多德提出他的“隐德来希”[10]是想说明什么;照普林尼[11]所记的德谟克利特本人所允许的来世生命是指什么;怀疑论派所宣扬的反对感觉的论点在多大程度上是有道理的;怎么动物照笛卡尔所说其实是自动机器,但怎么照人类的意见它们又是有灵魂和有感觉的;应该怎么来合理地解释那些把生命和知觉给予一切事物的人的观点,如卡儿唐[12]、康帕内拉[13],以及比他们更好的如已故的坎纳威伯爵夫人[14],一位柏拉图主义者,还有我们的朋友,已故的范·赫尔蒙先生[15](虽然在别处充满了不可理解的悖论)和他的朋友,已故的亨利·莫尔[16];怎么那些自然规律(在这体系出现前有一大部分是不为人们所知的)是在高超于物质的那些原则中有其根源,但一切事物却又是机械地在物质中发生的,对这一点,我以上所提到的那些使事物精神化的作家,用他们的Archaei[17]却未能说明,甚至笛卡尔派也是如此,他们认为,非物质性的实体,如果不是改变了物体运动的力,至少也改变了它的方向或规定性,而灵魂和身体,按照这新体系,却是各自完全保持其本身的规律的,但又按照所必须的程度而一个服从另一个。最后,是我自从思考了这个体系以来,我已发现怎么禽兽的灵魂及其感觉,丝毫无害于人类灵魂的不死,或者毋宁说,发现怎样没有比这样更适合于确立我们的自然不死性的了,这就是设想一切灵魂都是不灭的(morte carent animae[18]),却又不必怕陷于灵魂轮回,因为不仅灵魂,而且连动物也都保存着并且将来也保持是活的,有感觉的,能动的;这是到处都和这里一样,并且永远和到处都和在我们这里的情形一样的,照我已经告诉过您的那样,只除了是动物完善和发展程度有或多或少的差别,却绝不需要灵魂完全分离独立,同时我们却始终具有尽可能纯洁的心灵,而我们的身体器官又不会以任何影响扰乱我们〈灵魂的〉自发性的规律。我发现虚空和原子已被排除了,排除的办法和笛卡尔派那种基于把物体和广延的观念擅自认作合一的诡辩是完全不同的。我发现所有事物都是以在迄今人们所设想的一切之外的方式被决定着和被装饰着的;物质到处都是有机的,丝毫没有虚空的、多余无用的,或被忽视的东西,没有什么过于齐一的东西,一切都是千变万化的,但又秩序井然,还有超乎想象之外的是,整个宇宙,都作为缩影,但以不同的光景,在它的每一个部分,甚至在它的每一个实体的单元[19]之中。除了对于事物的这种分析之外,我还更好地了解了关于概念或观念以及真理的分析。我懂得了什么是真的、明白、清楚、贴切[20](如果我敢用这个词的话)的观念。我懂得了什么是原始真理,和真正的公理,必然真理和事实真理之间的区别,人的推理和动物的联想之间的区别,动物的联想是人的推理的一种影子。最后,您将会很惊讶,先生,听到我要对您讲的一切,尤其是了解到对于上帝的伟大和圆满性的认识在这里被提高到何等程度。因为我不能隐瞒您,对您我一向是毫无隐瞒的,我现在对于事物和美的这一至高无上源泉,是充满了何等的赞美和爱(如果我们敢用这个词的话),因为,我看到了这体系所发现的那些东西,超过了迄今人们所曾设想的一切。您知道我从前曾走得太远了一点,并且我开始是倾向于斯宾诺莎派这一边的[21],他们只留给上帝一种无限的能力,既不承认上帝的圆满性,也不承认上帝的智慧,并且轻视对目的因的寻求,他们就从盲目的必然性中引申出一切。但这些新的光辉启发拯救了我;而从那时以来我有时就自己采用了德奥斐勒[22]这个名字。我已读过您刚才说的那位著名英国人的那本书。我对它有很高的评价,并且从其中发现有些美好的东西,但必须更向前进,甚至得背离他的意见,因为他常采取了一些超过必要程度地限制了我们的观点,并且不仅对人的情况,而且连对宇宙的情况,都有点太过于贬低了。
斐 您给我讲的这许多奇妙的东西确实使我吃惊,只是您把它们讲得太好了一点,使我不能轻易相信。不过我愿希望您想用来款待我的这许多新奇东西之中确有些坚实可信的成分。在这点上您将会发现我是非常随和的。您知道我的性情永远是服从理性。因此我有时就采用斐拉莱特[23]这个名字。所以,要是您喜欢,我们现在起就用这两个名字,这对我们是非常贴切的。有办法来尝试证明这一点,因为既然您已读过这位著名英国人的那本使我深为满意的书,而它又讨论了您刚才对我讲的大部分问题,尤其是关于我们的观念和知识的分析,所以最简便的办法就是照着它的线索,来看看您有什么要说的。
德 我赞成您的提议。这里就是那本书。
§1.斐 〔这书我已经读得很熟,以至其中的表达用语我全记得,我将小心地遵照着这些用语。因此我用不着去翻书,除非碰到我们认为必要的地方去翻一下。
我们将首先谈到观念或概念的起源(卷一),然后是观念的不同种类(卷二)和用来表示这些观念的语词(卷三),最后是从这些得到的知识和真理(卷四),而这最后一部分将对我们最关紧要。
关于观念的起源,我和这位作者以及许多明智人士一样,认为没有天赋的观念,也没有天赋的原则。〕而要驳斥那些承认有天赋观念和天赋原则的人的错误主张,只要如以后所显示的,指出并无这种需要,而人们不必求助于任何天赋的印象也能得到自己全部的知识,这就够了。
德 〔您知道,斐拉莱特,我是长期以来持另一种意见的:我一向是并且现在仍然是赞成由笛卡尔先生所曾主张的对于上帝的天赋观念,并且因此也认为有其他一些不能来自感觉的天赋观念的。现在,我按照这个新的体系走得更远了;我甚至认为我们灵魂的一切思想和行动都是来自它自己内部,而不能是由感觉给予它的,如您以后将会看到的那样。但当前我将把这方面的探讨撇在一边,而沿用已被接受的说法,因为事实上这些说法是好的,可以采取的,而且我们在一定意义下也可以说外部感觉部分地是我们的思想的原因,我将来考察一下,怎么照我的意见我们应该说,即使在通常的体系中(谈到身体对灵魂的作用,就像哥白尼派也和旁人一样谈到太阳的运动,并且是有道理的),也有一些观念和原则,并非来自感觉,而我们发现它们是在我们心中,却并非我们把它们形成的,虽然是感官给了我们机缘,使我们察觉到它们。我想象,您那位高明的作者曾经指出过,在天赋原则的名义下,人们常常坚持自己的成见,并且想借此避免讨论的劳苦,大概就是这种滥用,激起了他要来反对这种假设的热情。他大概是想抨击那样一些人的懒惰和肤浅的思想方式,这些人在天赋观念和自然地铭刻在我们心中,我们很容易给予同意的真理那种貌似有理的借口下,就毫不用心去对这些知识的源泉、联系和可靠性加以研究和考察。在这一点上我是完全赞同他的意见的,甚至我还更进一步。我但愿对我们的分析丝毫不要加以限制,凡是可以下定义的名词都要下定义,并且对一切并非原始的公理都要给以证明或给出证明的方法,而不去区别人们对它们是什么意见,也不管人们对它是否同意。这样将会比人们所想的还更有益。但这位作者似乎为他的热情所驱使而向另一方面走得太远了,这种热情本来是很可赞许的。照我看来,他没有把源出理智的必然真理的起源,和来自感觉经验,甚至来自我们心中那些混乱知觉的事实真理的起源,作充分的区别。因此,先生,我不同意您作为事实所肯定的,说我们不需要天赋的印象就能得到我们全部的知识。以后将会显出我们究竟谁对谁错。〕
§2.斐 确实等我们以后看吧。我向您承认,亲爱的德奥斐勒,没有一种意见比这更为通常所接受的了,这就是认定有某些真理的原则是人们所一般地同意的;正因为如此它们才被叫做共同概念,χοινα
ννοιαι[24];由此人们就推论出,这些原则当是我们的心灵生来就已接受的那样一些印象。
§3.但虽然事实上确实有一些原则是全人类都一致同意的,这种普遍同意却丝毫不能证明它们是天赋的,如果人们能够表明,正如我相信的那样,有另外的途径人们可以达到这种意见一致。
§4.但更坏的是,这种普遍同意是哪里也找不到的,即使是对于这两条著名的思辨原则(因为我们以后还将谈到实践原则),即:凡物是,则是;以及一物不能同时既是又不是;因为人类中有很大一部分,对于在你们无疑当作必然真理和公理的这两个命题,是连知道也不知道的。
德 〔我并不把天赋原则的确实性建立在普遍同意的基础上,因为我已经对您说过,斐拉莱特,我的意见是人们应该要努力工作以便能够证明一切并非原始的公理。我也承认,一种很一般但并非普遍的同意,可能来自一种遍及全人类的传统,就像抽烟的习惯是不到一个世纪以来几乎已为一切民族所接受的,虽然也发现有些岛上的居民因为还不知道用火所以还不会抽烟。正因为如此,有些高明人士,甚至在神学家中间,不过是属于亚尔米纽[25]派的,也有人认为对于神的认识是来自一种很古老也很一般的传统;我还相信这种认识是由于训教而得到加强和纠正了的。但看来自然界是曾有助于人的不借学习教理而得到这种认识的;宇宙的奇妙曾使人想到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有人曾看到一个生来聋哑的孩子表现出对满月的崇敬,人们也发现有一些民族,并未看到他们曾学到其他民族的别的东西,却也怕那种不可见的力量。我承认,亲爱的斐拉莱特,这还不是我们所具有和所要求的那种对于上帝的观念;但这观念本身仍然是在我们灵魂深处,而不是被放进去的,如我们将看到那样;而上帝的永恒法则部分地是以一种还更显然可见的方式并且是由一种本能铭刻在灵魂之中的。但这些是实践原则,对它们我们将也有机会谈到。可是必须承认,我们所具有的认识上帝观念的倾向,是在人的本性之中的。而且,即使把首次教人上帝观念归之于天启,人们所显出的那种很容易接受这种教理的〈心理状态〉也还是来自他们灵魂的本性的。[26]但我们将认为,这些天赋观念包含着一些不相容的概念。〕
§19.斐 您主张人们一听到说就承认为真的那样一些特殊的、自明的命题(如说绿的不是红的),是被作为从另外一些被人看作这么许多天赋原则的更一般命题所得的结论来接受的,当您这样主张时,先生,您似乎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些特特殊的命题,是被那些对这种更一般的公则毫无认识的人,作为无可怀疑的真理来接受的。
德 对上述这一点,我已经作了答复了。我们以这些一般公则为根据,就像我们根据那样一些大前提一样,当我们作省略三段论推理时,这些大前提是被略去的。因为虽然我们常常没有分明地去想当我们推理时都做些什么,也就像我们不去想当我们走路或跳跃时做了些什么一样,但这一点总永远是真的,就是那结论的力量,部分地是在那种我们略去了的东西之中,而不可能来自别处,当你要对这结论加以证明时,就会找到这种东西。
§20.斐 但情况似乎是:那些一般的和抽象的观念,对于我们的心灵来说,是〔比那些特殊的概念和特殊的真理更陌生的;因此这些特殊的真理,将比那矛盾律对心灵更为自然,您是想把这些特殊真理仅仅作为矛盾律的应用的。〕
德 诚然我们毋宁更通常地是从察觉那些特殊真理开始的,正如我们是从那些比较复杂和粗大显著的观念开始的那样。但这丝毫也不排除自然的秩序是从最单纯的东西开始的[27],不排除较特殊的真理的理由有赖于较一般的真理,特殊真理只是一般真理的一些例子。而当我们想来考虑那潜在地,并且在全部察觉[28]之先在我们之中的东西时,我们从最单纯的东西开始是有道理的。因为那些一般原则进入我们的思想之中,形成了我们思想的灵魂和联系。它们对思想是必需的,正如肌肉和筋对于行走是必需的一样,虽然我们一点也没有想到它们。心灵每时每刻都依靠这些原则,但它并不容易把它们区别出来和清晰、分明地表象出来。因为这要求这样做的人有一种很大的注意力,而大部分的人,不习惯于沉思,却几乎没有这种注意力。中国人不是和我们一样也有有节音的语言吗?但他们由于依照了另外一种书写方式,却还没有想到给这些声音作成一份字母表。人们有着许多东西却并不知道,情况就是像这样的。
§21.斐 如果心灵这样迅速地承认某些真理,那么这种承认,与其说是由于这些命题是凭本性铭刻在心中的,难道不能说毋宁是由于考虑到事物的本性不允许作别样的判断吗?
德 两方面都是真的。事物的本性和心灵的本性是彼此一致的。而既然您把对事物的考虑和对铭刻在心中者的察觉对立起来,那么,先生,这种反驳本身就使人看出,您所属那一派的人,是把天赋的真理,仅仅理解为人们凭本能自然地赞同的东西,并且甚至并不认识的,除非是混乱地有所认识。是有这样性质的东西,我们也将有机会谈到它;但人们称为自然的光[29]的东西,是假定着一种清楚的认识,并常常是认为对事物本性的考虑,它不是别的,无非是对我们心灵的本性和对这些无需向外寻求的天赋观念的认识。因此,我是把这样一些真理叫做天赋的,要证实这些真理,除了这种考虑之外不需要别的。我已在§5回答了§22的反驳,这反驳是想说,当人们说天赋概念是隐含在心灵中时,这应该只意味着它有认识这些概念的能力;因为我已指出,除此之外,它还有在本身之中发现这些概念的能力,并且有当它认为必要时对这些概念加以认可的禀赋。
§23.斐 那么,先生,似乎您是想说,那些有人第一次向他们提出这些一般公则的人,也丝毫没有学到什么对他们来说是全新的东西了。但显然他们首先是学到了名称,然后又学到了一些真理以及甚至是这些真理所依赖的观念。
德 这里丝毫不涉及名称,名称在某种意义下是武断的,而观念和真理则是自然的。但就这些观念和真理来说,先生,您把一种我们所强烈排斥的学说归之于我们了,因为我仍然同意,我们是学到这些天赋的观念和真理的,或者是通过注意它们的源泉,或者是通过用经验来对它们加以证实。因此我并没有作您似乎在谈到我们没有学到什么新东西这种情况下所说的那种假定。并且我也不能承认这样的命题,即凡是人所学到的东西都不是天赋的。数的真理是在我们心中的,但我们仍不失为学到它们的,或者是通过从它们的源泉把它们抽引出来,当我们靠证明的推理来学到它们时(这就使人看出它们是天赋的)就是这样;或者是通过用例子来验证,如平常的算术教师所做的那样,他们因为不知道证明的道理,只是靠传统学到他们那些规则的,而至多在教这些规则之前,用经验来表明它们是正确的,这办法他们可以继续做下去,直到他们认为适当的地步为止。而有时甚至一位非常精明的数学家,由于不知道别人的发现是怎么来的,也不得不满足于由这种归纳的方法来考察它,如在巴黎有一位著名的作者就是这样做的,当我在那里时,他继续不断地搞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来试验我的算术的化圆为方的方法[30],把它和鲁道尔夫[31]数来作比较,认为从中找出了某种错误;而在人家把那证明告诉他以前,他确是有理由来怀疑的,这种证明使我们免除了这些试验,这种试验人们是可以一直做下去的,而永远也不会得到完全的确定。而正是这件事,即归纳的不完全性,却是可以用经验的实例来证实的。因为有一些进程,在人们注意到在其中所发现的变化和其中的规律之前,是可以进行得很远的。
斐 但难道就不可能是这样,即不仅我们所用的名词和语词,而且连那些观念都是从外来到我们心中的吗?
德 那么就必须是我们自己就在我们之外了,因为那些理智的或反省的观念是从我们心灵中抽引出来的。而我倒很愿意知道,我们怎么能有对于存在的观念,要不是我们本身就是存在,并因此在我们自己之中发现了存在。
斐 但对于我的一位朋友的这样一种挑战,先生,您将说什么呢?如果有人能够找到一个命题,它的观念是天赋的,那么就请他把它的名称给我指出来,没有比这更会使我高兴的了。
德 我将为他指出,算术和几何的命题,全都是这样性质的;并且对于必然真理来说,也不能发现别的命题。
§25.斐 这一点对大多数人来说将会显得是奇怪的。能够说那些最难、最深的科学是天赋的吗?
德 就它们的现实的知识来说不是天赋的,但很多可以称为潜在的知识是天赋的,如大理石的纹路所构成的形象,在人通过工作而发现它们以前,就是在大理石之中的。
斐 但是说那些儿童,一方面接受了那些从外来的概念并给以认可,另一方面却可以毫不认识那些你假定为他们一生下来就天赋着的,而且是作为他们心灵的组成部分的东西,并且你说它们是以一种抹不掉的字迹印在心中作为一种基础的,这是可能的吗?如果是这样,那自然将会是徒劳无益地自找麻烦了,或者至少是它把这些字迹刻印得很坏,因为那看别的东西看得很清楚的眼睛也竟不能察觉它们。
德 对于那些在我们心中的东西的察觉,有赖于一种注意力和一种秩序。而因为注意力是受需要所制约的,所以儿童更多地注意那些感觉观念,这不仅是可能的,而且甚至是适宜的。但事情的结局以后将会使人看到,自然给我们印上那些天赋的知识并不是徒劳无益的自找麻烦,因为没有它们就将无法达到对那些证明的科学中的必然真理的现实知识,以及对事实的理由的认识;而我们就会没有什么超出禽兽之上的东西了。
§26.斐 如果有天赋的真理,那岂不是必须接着得出结论,那外来的教理仅仅只是刺激起那原在我们心中的东西吗?我得出结论认为在人们之间相当一般的一种同意,是天赋原则的一种标志而不是一种证明;但对于这些原则的确切而有决定性的证明,是在于表明:它们的确定性只能来自我们心中的东西。为了进一步答复您所说的反对那人们给予那两条大思辨原则(但却是最好地确立了的)的一般赞同的那些话,我可以告诉您,即使这两条原则不为人所认识,它们仍不失为天赋的,因为一旦人们听到这两条原则就会立刻承认它们。但我还要再说一点,归根到底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些原则的,并且每时每刻都在运用(例如)矛盾律而并没有清楚地考虑到它。没有一个野蛮人,在他认为严肃的事情上,不会对一个自相矛盾的骗子的行为觉得受了冒犯的。因此,这些公则是被人们不加明确考虑地运用着的。这近似于在作省略三段论推理时那些被省略的命题是潜在地在人心中的,这些命题我们不仅在外面把它们抛在一边,而且在思想中也把它们抛在一边了。[32]
§5.斐 〔您所说的关于这些潜在的知识以及关于内心的省略的话使我吃惊,〕因为说有一些真理印在灵魂之中,而灵魂对它们又毫不察觉,这在我看来是一个真正的矛盾。
德 〔如果您是抱着这样的成见,那我就无怪乎您要否认天赋知识了。但我倒很奇怪您怎么就没有想到,我们有无数的知识是我们并不总是察觉到的,甚至当我们需要它们时也还察觉不到;这就要用记忆来保持它们,并且要用回忆来把它们重新向我们呈现出来,就像有需要时常常所做的那样,但并不永远总是如此。那就很好地被叫做回想(Subvenire)[33],因为回忆是要求某种帮助的。而在这样繁多的知识中,我们当然一定得受某种东西决定来把这一种而不是那一种知识重新呈现出来,因为要一下子把我们所具有的知识全部想起来是不可能的。〕
斐 在这一点上我相信您是对的;而这种太过一般的断语,说我们永远察觉到在我们灵魂中的一切真理,是我的失误,而我没有给以充分的注意。但您将稍微要多费点心来回答我就要向您提出的问题。这就是:如果能够说某种特殊的命题是天赋的,那么以同样的理由也就将能主张一切命题,凡是合理的以及心灵总能认为它是合理的,就都已经印在灵魂之中了。
德 对于我作为是和感觉的幻象相对立的纯粹观念,以及对于我作为是和事实真理相对立的必然真理或理性来说,我同意您以上所说的这一点。在这种意义下,我们应该说,全部算术和全部几何学都是天赋的和以潜在的方式在我们心中的,所以我们只要注意地考虑并顺次序安排好那已在心中的东西,就能在其中发现它们,而无需乎利用任何凭经验或凭旁人的传统学到的真理,如柏拉图在一篇对话[34]中所显示的,在这篇对话中他讲到苏格拉底对一个小孩,只是对他提一些问题而丝毫没有教他什么,就引导他达到了一些抽象玄妙的真理。因此我们只要在自己书房里甚至闭着眼睛就可以为自己形成这些科学,既不必用眼睛甚至也不必和我们所需要的真理接触来学到什么;虽然我们要是从来就什么也没有看见或接触过,诚然是不会来审察有关的这些观念的。因为由于大自然的一种可赞叹的经营结构,我们不会有什么抽象的思想是不需要某种可感觉的东西的,即使这可感觉的东西不过是一些记号,就像字母的形状以及声音那样;虽然在这样的武断的记号和这样的思想之间,并无任何必然的联系。而如果这感觉的形迹是不必要的,那么灵魂和身体之间的前定和谐,这我将有机会和您更充分地讨论,就无从发生了。但这并不妨碍心灵是从它自身中得到必然真理的。我们有时也可以看到,不借任何帮助,只凭一种纯粹自然的逻辑和算术,能够走得多么远,就像那个瑞典的少年,如果人家告诉我记得不错,他单靠自己用脑筋,并没有学过通常的计算方法,甚至也不会读不会写,就能在头脑里立刻作出很大数目的运算。诚然有些很麻烦的问题,就像那种要求方根的问题,他是不能解决的。但这也并不能阻止他通过心里某种新的转折,也许还是能够从心里把那结果得出来。因此这只是证明,要察觉那在我们心中的东西,是有困难程度的不同。有一些天赋原则是很普通的和对一切人都很容易的;有一些定理,人们也是同样立即发现的,而它们构成各门自然科学,则在一种情况下比在另外的情况下较多地为人所理解。最后,在一种更广的意义下——为了有包罗更广和更确定的概念,用这广义是好的——凡是能从原始的天赋知识引申出来的一切真理也都可以叫做天赋的,因为心灵能从自己内部把它们抽引出来,虽然这常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有人要给这些话语另一种意义,我并不想就字眼来作什么争论。
斐 〔我已经同意您所说的,我们可以在灵魂中有那我们所并不察觉的东西,因为我们并不总是在特定的片刻都记得我们所知道的全部东西,但它总永远必须是我们曾经学到的,是我们以前曾经明确认识了的。因此,〕如果我们能说一样东西是在灵魂之中的,虽然灵魂还不认识它,这只能是因为灵魂具有认识它的能力或功能。
德 〔为什么这就不能还有另外一种原因呢?就比如下列的原因:灵魂能在自己之中有这样东西而人对它并不察觉;因为既然您所承认的,一种获得的知识能够由记忆隐藏在心中,为什么自然就不能在其中也隐藏着某种原始的知识呢?难道对于一个认识自身的实体是自然的一切东西,就一定得为它一下就现实地全部认识吗?像我们的灵魂这样一种实体,难道就不能也不应该有很多种特质和性情,是它不可能立刻一下全都审察到的吗?这是柏拉图派的意见,认为我们的一切认识都是回忆,并且因此灵魂随着人的出生而带来的和叫做天赋的那些真理,应该是一种先前的明确认识的一些残余。但这种意见是毫无根据的,并且很容易认定灵魂在前世(如果有前世的话)就应该已经有天赋知识了,不管它可能多么遥远,全部情况就像这里的一样;这些知识因此应该来自另一更在先的前世,或者[35]它们毕竟是天赋的或〈和灵魂〉同时被创造出来的;否则就得作无穷追溯而使灵魂成为永恒的,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知识实际上也得是天赋的了,因为它们在灵魂中从来就没有个开始;而如果有人硬要说每一前世都从更在先的前世得到点什么而它并没有留给来世,我们将答复他说:很清楚,某些显然的真理应该是灵魂在所有这些世代都有的,而不管采取什么方式,在灵魂的所有各个世代的状态都是很清楚的,必然真理是天赋的并且是靠内在的东西来证明的,而不能是像我们建立事实真理那样靠经验来建立的。为什么我们又一定不能在灵魂中具有一些从来没有利用过的东西呢?有一样东西而不加利用,和仅仅具有获得这种东西的功能,是一回事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会从来只有那些讨我们喜欢的东西了;与此相反,我们知道,除了功能和对象之外,在功能方面或在对象方面,或在两者,常常须有某种禀赋,才能使功能得以作用于对象。〕
斐 如果照这样的方式,那么我们将可以说,有一些真理铭刻在灵魂之中,但灵魂却从来并没有认识它,而且甚至也将永远不认识它,这在我看来是很奇怪的。
德 〔我在这里看不出有什么荒谬的地方,虽然也不能保证确有这样的真理。因为那些比我们在这一生过程中所能认识的更崇高的东西,可能当我们的灵魂在另一世的状态中时,有朝一日会发展出来。〕
斐 但假定有些真理能够被印在理智之中而不被理智所察觉,我看不出怎么对于它们的起源来说,它们能和那些理智只能够认识的真理有所不同。
德 心灵不是只能认识它们,而且还能够在自身之中找出它们,而如果它只有单能接受知识的能力或对此是被动的能力,就像蜡块接受印迹或空白板接受字迹的能力一样不被决定,那么它就不会是必然真理的源泉,而我刚才已表明它是那样的源泉;因为无可争辩的是感觉不足以使人看出真理的必然性,而因此心灵有一种禀性(既是主动的也是被动的),来自己从自己内部把这些必然真理抽引出来;虽然感觉也是必需的,为的是来给心灵这样做的机会和注意力,使它把注意力放在某些方面而不放在另外的方面。因此,先生,您看到,那些在别的方面很精明而持另外一种意见的人,对于我已经指出并为我们的全部争论所表明的、那种必然或永恒真理与经验的真理之间的区别所产生的后果,似乎没有作充分的思考。必然真理的原始证明只来自理智,而别的真理则来自经验或感觉的观察。我们的心灵能够认识两种真理,但它是前一种真理的源泉;而对于一个普遍的真理,不论我们能有关于它的多少特殊经验,如果不是靠理性认识了它的必然性,靠归纳是永远也不会得到对它的确实保证的。
斐 但如果在理智中这几个词包含着什么积极的东西,则它的意思就是指为理智所察觉和理解,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德 这些词对我们来说意思指完全另一回事。在理智中的东西只要能在其中找到就够了,而所说的真理的源泉或原始证明只是在理智中的;感觉可以为这些真理作出暗示、证实、确认,但不能证明它们万无一失的和永久的确定性。
§11.斐 可是凡是愿意稍微注意费点力对理智的运用作些思考的人,都会发现心灵毫无困难地给予某些真理的这种同意,是依赖于人类心灵的功能的。
德 很好。但正是人类心灵对这些真理的这种特殊关系,使得这种功能对它们的运用成为容易的和自然的,并使人把这些真理叫做天赋的。因此,这不是仅在于只是理解这些真理的可能性的一种赤裸裸的功能;这是一种禀赋,一种才能,一种先已形成的东西,它决定着我们的灵魂,并使得这些真理能够从灵魂中被抽引出来。这正如在那些人们不管怎样把一块石头或大理石雕成的形象,和那些工匠若加以利用,则大理石的纹路已经显出或生好了可以显出的形象之间,是有区别的。
斐 但真理是在它们从之产生的观念之后的,这难道不是真的吗?而观念是从感觉来的。
德 那些理智的观念,是必然真理的源泉,并不是从感觉来的;而您也承认,有一些观念是从心灵省察它自身时的反省得来的。此外,这一点是真的:对真理的明确认识是后于(tempore vel natura[36])对观念的明确认识的;正如在我们明确地形成真理与观念之前,真理的本性是依赖于观念的本性的,并且那些来自感觉的观念进入其中的真理,至少部分地是依赖于感觉的。但来自感觉的观念是混乱的,而依赖于它们的真理也至少部分地是混乱的;至于理智的观念以及依赖于它们的真理,则是清楚的,并且两者都不以感觉为其起源;虽然要是没有感觉我们也许的确永不会想到它们。
斐 但是,照您的看法,数是理智的观念,可是人们发现其中的困难就取决于明确形成观念;例如一个成年人知道18加19等于37,这和他知道1加2等于3是一样显然的;但一个小孩知道前一个命题就不像他知道第二个命题一样快,这是由于没有在认得这些字的同时立即形成这些观念。
德 我可以同意您所说的明确形成真理的困难常常取决于明确形成观念的困难。可是我认为在您所举的例子中,问题是涉及运用已经形成的观念。对于那些已经学会数到10,并且知道通过10的某种重复继续往前数的方法的人,能够毫无困难地懂得什么是18、19、37;这就是1、2或3个10,加上8、9或7;但要从这里得出18加19等于37,则比知道2加1等于3是需要更多的注意力,后者归根到底无非是3的定义。
§18.斐 提供一些人们一听到就会绝无失误地予以承认的命题,这绝不是属于您称之为理智的那些观念或数的特权。您在物理学以及其他一切科学中都会碰到这样的命题,甚至感觉也提供这样的命题。例如这个命题:两个物体不能同时在同一地点,是和下列这些公则同样使人深信不疑的真理,如:一物不能同时既是又不是;白不是红;方不是圆;黄不是甜。
德 在这些命题之间是有区别的。第一个命题,宣告物体的不可入性,这是需要证明的。凡是相信真正的和严格意义的密集和疏散的人,如逍遥学派和已故的狄格比爵士[37]就事实上拒绝这种观点;更不必说基督徒了,他们大部分都采取相反的观点,即认为空间方面的透入,对上帝来说是可能的。但其余的命题是同一的或很接近于同一的,而同一的或直接的命题是不容证明的。那些把感觉看做提供了这样的命题的人,就像那个说黄不是甜的人,无非是把一般的同一性的公则应用于特殊事例。
斐 每一命题,凡是由两个不同的观念构成,而其中一个是另一个的否定,如说方不是圆,黄不是甜,这种命题只要它的名词一被理解,就一定也会和一物不能同时既是又不是这条一般公则一样被作为无可怀疑的而接受下来。
德 这是因为一个(即一般公则)是原则而另一个(就是一个观念对另一个对立观念的否定)是这原则的应用。
斐 在我看来毋宁说那一般公则是依赖于这种否定的,这否定是那公则的根据;并且说凡是同样的东西就不是不同的比那排除矛盾的公则还更容易理解。而照这样说来,就得把无数像这一类一个观念否定另一观念的命题都作为天赋真理,且不说其他一些真理了。再加上一个命题除非构成它的观念是天赋的就不能是天赋的,就得假定我们所有的关于颜色、声音、滋味、形状等等的一切观念都是天赋的了。
德 我看不出怎么凡是同样的东西就不是不同的会是矛盾律的根源并且还更容易;因为在我看来,提出A不是B是比说A不是非A给了自己更多的自由。而阻止A成为B的理由,是B包含着非A。此外,甜不是苦这一命题,按照我们给予天赋真理这一名词的意义,并不是天赋的。因为甜和苦的感觉是来自外感官。因此这是一种混杂结论(hybrida conclusion[38]),在其中把公理应用于一种感性的真理上了。至于方不是圆这一命题,我们可以说它是天赋的,因为当你考察它时,你是把矛盾律应用于理智提供给自己的东西,或把后者归之于矛盾律所适用的范围之内,一旦你觉察到了这些天赋观念〈包含着一些不相容的概念〉。[39]
德 绝不是这样,因为思想是一些活动,而知识或真理,就它们是在我们心中来说,即使我们没有想到它们,乃是一些习性或禀赋;而我们知道一些东西是我们极少想到它们的。
斐 如果心灵从来没有想到一种真理,又说这种真理是在心灵之中,这是很难设想的。
德 这就好比一个人说,在人们发现大理石中的纹路以前,说大理石中有纹路是很难设想的一样。这种反驳也有点太近乎以未决问题为论据的诡辩[40]了。所有承认天赋真理而并不以柏拉图的回忆作为其根据的人,都承认天赋真理中有一些是人们还没有想到过的。此外,这种推理也证明太过头了;因为如果真理是思想,则我们不仅被剥夺了从未想到过的真理,并且那曾经想到过而且现在不再实际想到的真理也都被剥夺了;而如果真理并不是思想,却是一些自然的或获得的习性和禀性,则丝毫无碍于在我们心中有一些真理是我们从未想到过或将来也永不会想到的。
§27.斐 如果一般公则是天赋的,它们应该在有一些人的心中显得更鲜明,可是我们在那里却找不到它们的任何痕迹;这些人我是指儿童、白痴和野蛮人,因为在一切人中,正是这些人的心灵是最少受习俗以及外来意见的印象所改变和干扰破坏的。
德 我想我们在这里应该完全照另一种方式来推论。天赋的公则只有通过人们给予注意才会显现出来;但这些人却很少有这种注意力,或者是只有对完全别样事物的注意力。他们几乎只想到身体上的需要;而纯粹和超然的思想则是以更高尚的关心为代价,这是合理的。诚然儿童和野蛮人的心灵较少受习俗的改变,但他们的心灵也是受了给予注意的训教而成长起来的。说最明亮的光应该在那比较不配并且受较浓密的阴云包围着的心灵中更好地闪耀,这是不大正当的。因此,我但愿像您,斐拉莱特,以及我们那位卓越的作者这样高明的人,不要给无知和野蛮这样崇高的荣誉;这样将会贬低了上帝所赐予的禀赋。有人将会说,一个人越是无知,就越是接近一块大理石或一块木头的好处,大理石和木头是绝不会犯错误也绝不会犯罪的。但不幸我们并不是靠无知才接近这种好处;而就我们是能够具有知识的来说,我们是因忽视获得知识而犯罪,并且越少受教育就越容易犯错误的。
[1]洛克的《人类理智论》卷一共四章,第一章是引论,莱布尼茨这书第一章相当于洛克那书的第二章。 这里有一种文字上的把戏,因为“but”在英语意思是“但是”,但“but”在法语意思是“目标”、“目的”,虽然读音和意义都有不同,但字形一样。
[2]E本无“long”(“长期”)一词。 拉丁文,意即:“更多”。
[3]指马勒伯朗士(Nicolas de Malebranche,1638—1715),法国唯心主义哲学家,笛卡尔派,其主要著作De la Recherche de la Vérité(《真理的追求》)发表于1674年。
[4]伽桑狄(Pierre Gassendi,1592—1655),法国唯物主义哲学家,经验论者,以复兴古希腊伊壁鸠鲁的唯物主义原子论学说著名。贝尼埃(François Bernier)曾编撰《伽森狄哲学撮要》(Abrege de la Philosophie de Gassendi,8 vols,1678,第二版,7 vols,1684)。
[5]洛克的《人类理智论》原名《An 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Essay一词本有“尝试”的意义,用以指文体也通常是指一种题材较轻微。篇幅较短小的随笔、短评、杂文之类的文章,洛克的书本是一部哲学巨著,而以Essay为名,故说是“谦逊的书名”。 G本和E本原文均作“mais attendons le boiteux,”英译作“but let us wait for the confirmation of intelligence”(“但让我们等着瞧情报的证实”)。
[6]柯特渥兹(Ralph Cudworth,1617—1688),其主要著作为The True Intellectual System of the Universe(《关于宇宙的真理智体系》)发表于1678年。其女儿Lady Masham也曾和莱布尼茨通信。
[7]Journaux des Savans 1665年在巴黎创办的学术刊物,莱布尼茨在该刊1695年6月号上发表了《论实体的本性和交通,兼论灵魂与身体的结合的新系统》。
[8]参阅“序言”第9段注(第11页注③)。
[9]“诸实体”指单子,原文为复数,“原始实体”原文为单数,即指作为唯一最高单子的上帝。 英译本漏译“ou aux individus”(或个人)。
[10]Entelechie,亚里士多德哲学用语,原意指每一事物具有的内在目的性。莱布尼茨关于“隐德来希”的观点参阅其《单子论》§18。
[11]Pline,23—79,罗马著名学者,所著《自然史》是古代自然科学史的重要著作。
[12]Cardan,即Girolamo Cardano,1501—1576,意大利哲学家,数学家,医生。
[13]Tommaso Campanella,1563—1639,意大利哲学家,空想社会主义者。
[14]la Comtesse de Cannaway,死于1678—1679,英国女贵族,曾热心于研究柏拉图哲学和新柏拉图派的哲学,也写过一些这方面的著作。
[15]François Mercure van Helmont,1618—1698,坎纳威伯爵夫人的朋友和医生,曾鼓励她研究柏拉图的哲学。参阅第二卷第二十七章§6.“德”(2)。
[16]Henry Morus,或More,1614—1687,一位英国国教会的神学家,也是坎纳威伯爵夫人的朋友。
[17]近代拉丁文,源出希腊文αρχαος,αρχ
,原意为开始的东西,本原,根源,第一原则,“始基”等。近代初期有些哲学家、科学家,包括上述的范·赫尔蒙等人,引用此术语而作了各种各样神秘化的、唯心主义的解释。按E本无此词,而代之以“……”,G本原作“Archées”,英译本作“Archaei”。
[18]拉丁文,意即:“灵魂不死”。
[19]unités de substance,即指单子,莱布尼茨认为整个宇宙都反映在每一单子之中。 Ebenbitar或Ibn-al-Baitar,约1197—1248,一位杰出的阿拉伯学者,植物学家,曾根据许多古代文献资料编写了一本药用植物志。
[20]adéquante,一译恰当,斯宾诺莎在笛卡尔所提出的清楚、明白之外又加上贴切,作为真观念的标志,本意是指观念与对象不多不少相适合。莱布尼茨在这里沿用了斯宾诺莎的这一用语,但其实质内容是与斯宾诺莎不同的。 Dioscorides,约公元100年前后的希腊医生。
[21]参阅《关于认识、真理和观念的沉思》在a下的注解。(cf.quae ad Meditationes de cognitione,veritate et ideis sub a notavimus)——E本原注。 Thomas Reinesius,1587—1667,是一位德国医生,曾写过医学和博物学方面的一些著作,后来专门从事于语言学及考古学的研究。
[22]Theophile,由源出希腊文的theos(即“神”、“上帝”)和philos(即“爱”、“朋友”)两个词合成,意即“爱上帝者”。 Rabbinage,是一个带有轻蔑意义的名词,意思是指对犹太教教士即拉比们的书所作的研究。
[23]Philalèthe,由源出希腊文的Philos(即“爱”)和aletheia(即“真”或“真理”)两个词合成,意即“爱真理者”。
[24]希腊文,即“共同概念”。
[25]James Arminius,1560—1609,一位荷兰的著名神学家。
[26]自此处以下一大段,G本与E本在文字次序上有较大差异。G本在这以下的一句,“但我们将认为”这几个字在E本第207页b第31行“这些天赋观念……”以下则在E本第211页a第26行,正在§19之前,而从这以下两种版本又一致,直到§26,G本第72页,E本第212页。这里G本作:“如果有天赋的真理,那岂不是必须接着得出结论,即外来的教理仅仅只是刺激起原在我们心中的东西吗?”从“接着得出结论……”以下,又和E本第207页b第32行以下相同,直至G本79页25行,E本211页a 26行。接着从G本79页26行以下与E本212页未行起直至本章之未,两种文本又基本一致。大体说来,E本文字是照着洛克原书的顺序,而G本则将§19—§26移到§5之前,并在首尾相接处有些不同。G本为何作此变动,原因不明。但鉴于G本系对照原稿作了校订,据推测当系原来手稿是如此,为求忠实于原稿之故。现译本也仍照G本顺序。但就内容看,当以E本顺序较为合理,可能G本所据原稿有舛讹。 莱布尼茨曾计划要创立一种普遍的哲学语言,这计划是他一辈子放在心上,并一再提起过的,他也曾花过许多工夫,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但并没有多少积极的成果。参阅本书第四卷第六章§2“德”,第十七章§13“德”;又G本第三卷,第216页;第四卷第27页以下,E本第6页以下;G本第七卷第3页以下,E本第82页以下,第669页以下等处。
[27]按莱布尼茨认为宇宙万物都是由“单子”构成,而“单子”的最根本特性就在于它是“单纯”的,即不包含任何“部分”的,不是由任何部分复合而成的。参阅其《单子论》§1以下各节。 但丁(Dante,1265—1321),以其所作《神曲》被称为“意大利诗歌之父”;彼得拉克(Pétrarque,1304—1374),意大利著名诗人,历史家,被看作“文艺复兴”时期第一个人文主义者;薄伽丘(Boccaccio,1313—1375),也是意大利最早的人文主义者之一,诗人和文学家,《十日谈》的作者。
[28]apperception(察觉)在莱布尼茨哲学中和perception(知觉)的区别,在于“知觉”是一切单子都具有的,而“察觉”则是清楚的、自觉的意识,是较高级的单子如人类心灵才有的。参阅《单子论》§14等处。
[29]la lumière naturelle,笛卡尔以来的唯理论者认为人的心灵具有这种“自然的光”,即“天赋的灵明”,天赋的理性认识能力。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既然没有确定的意见,因此你就难以使他们脱离自己的错误,正如一个漫游者既然没有确定的住宅,你就难以剥夺了他的寓所似的”。见洛克《人类理智论》中译本第479页。
[30]原文为tétragonisme arithmétique,其内容可参阅本书第四卷第三章§1—§6一段“德”的本文及注(第441页注②)。
[31]指Ludolph van Ceulen或Keulen,1539—1610,荷兰数学家,曾计算圆周率π之值达小数35位,在德国,圆周率即通称鲁道尔夫数。
[32]按此段从第二句“接着得出结论……”以下到此段之未,在E本是接在§4“德”的“但我们将认为”之后(第207页b第33行以下;参阅本书第40页注),当译作:“但我们以后将认为,那外来的教理仅仅只是刺激起那原在我们心中的东西。”然后接“我得出结论……”整段是代表莱布尼茨本人观点的“德奥斐勒”的话,而本译文所据G本作此改变,则成了代表洛克观点的“斐拉莱特”的话,就内容看是不合的。姑记此以供进一步研究。自§5以下至§18之未两种文本又基本一致。 据中世纪经院哲学,上述的那种“意象”即species intentionales又分为“感觉意象”(species sensibiles)和“理智意象”(species intelligibiles vel intellectuales),前者用以解释感觉知识,后者则企图用来解释理性的知识。
[33]拉丁文,意即“回想”,或“回忆”,法语Souvenir(回想,回忆)即来自拉丁文subvenire,这词原义包含有“帮助”的意思,因此下文说“回忆要求某种帮助”。 拉丁文,意即“世界之外的心智”。
[34]《美诺》篇82以下。 参阅De ipsa natura,1698,§11,G本4,519,E本157,a;《神正论》第一部分,
[35]G本、E本都作ou,即“或者”,而J本作où,即“在那里”,即指在更先的前世。 所指的参考章节是不对的,也许是指第六章§18,或指洛克原书第十章§18。
[36]拉丁文,意即:“就时间或本性来说”。 参阅本书第四卷第七章§4“德”(第485页)。这是法兰德斯的一位几何学家斯流氏(René François Walter de Sluse,1622—1685)提出来的。
[37]Sir Kenelm Digby,1603—1665,英国的自然哲学家,曾在法国居住,和笛卡尔及其他一些学者相友善,著有《论物体的本性》(Treatise on the Nature of Bodies)等。
[38]拉丁文,意即“混杂结论”。 见希罗多德的《历史》,第三卷,第116章;第四卷,第13、17章等处。
[39]尖括弧〈 〉内词句系照E本增补。按G本这些天赋观念“包含着一些不相容的概念”这一句被移到§4之未,然后从这里起和E本一样下接§19,(参阅以上第40页注。)又照E本,自此以下一段(“德 决不是这样……”)系作为§26第二段;而§26的第一段是:“斐 如果有天赋观念,不是也必须得有天赋思想吗?”然后接“德 绝不是这样……”以下至本章之末,两种文本一致。照上下文意看,当以E本为是。
[40]pétition de principe,通常用拉丁文作petitio principii,即以正在讨论中的未决问题作为论据的论证方法。或译作“丐辞”论证。英语为“the begging of the question”。 这里所引的神话,可参阅柏拉图的《会饮篇》180.D.维纳斯是爱与美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