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实在的和幻想的观念
§1.斐 相关于事物的观念可分为实在的或幻想的①,完全的或不完全的[2],真的或假的。所谓实在的观念我理解为在自然中有基础的,并且是符合于一个实在的存在物,符合于事物的存在或符合于原型(Archétypes)的观念;否则它们就是幻想的或怪诞的(phantastiques ou chimériques)。
德 〔在这解释中有点模糊之处。观念可以在自然中有一基础而并不符合这基础,如当我们认为我们对颜色和热的感觉并不相似于任何本原或原型时那样。一个观念,当它虽无任何现在的存在物与之相应,却是可能的时,也会是实在的;否则如果一个种的一切个体都丧失了,这个种的观念也会变成是幻想的[3]了。〕
§2.斐 简单观念全都是实在的,因为虽然照许多人说,白和冷也和痛一样并不在雪中,可是它们的观念是作为依附于外界事物的一些能力的结果在我们心中的,并且这些经常的结果同样可以为我们用来区别事物,就好像它们是那存在于事物本身中的东西的确切影像一样。
德 〔我在上面已考察过这一点;但由此可见您似乎并不永远要求一种与原型的符合,而按照有些人的意见(但我并不赞成),认为上帝武断地指定给我们一些观念,注定它们来标志对象的性质,其间并无相似性,甚至也没有什么自然的关系,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在我们的观念和原型之间,也就会没有什么符合,就像在语言中人们通过制定所运用的那些语词与观念之间或与事物本身之间没有什么符合一样。〕
§3.斐 心灵就其简单观念方面来说是被动的;但它为了造成把许多简单观念包括在同一名称之下的复杂观念所作的组合,则有某种随意的东西;因为一个人承认在他所具有的黄金或正义的复杂观念中的那些简单观念,另一个人并不承认。
德 〔心灵对于那些简单观念,当它将它们彼此拆散以便分开加以考虑时,也还是主动的,这也和几个观念的组合一样是随意的;它这样做或者是要引起对作为由此产生的结果的一个复杂观念的注意,或者是打算把它们包括在给予这种组合的名称之下。而心灵在这里是不会弄错的,只要它不是把一些不相容的观念结合起来,以及只要这名称可以说还保持着童贞,也就是说,只要这名称还没有被联上某种这样的概念:它可能引起和新联上的概念的混淆,并且或者可能把不能一起发生的东西结合起来而产生出一些不可能的概念,或者可能把这样一些观念——其中一个可以而且应该是通过推证而从另一个引申出来的——结合起来而产生出一些多余的和包含着某种藏匿(obreption)的概念。〕
§4.斐 混合的样式以及关系,除了它们在人的心灵中所具有的实在性之外,并没有别的实在性,要使这一类的观念成为实在的,所必需的无非是存在或彼此相容的可能性而已。
德 〔关系也和真理一样有一种依赖于心灵的实在性;但并不是人的心灵,因为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心智在一切时间内决定着它们一切。和关系有别的那些混合样式,可以是一些实在的偶性。但不论它们是依赖或不依赖于心灵,对它们的观念的实在性来说,只要这些样式是可能的,或者,这是同一回事,是清楚地可理解的就够了。而要有这结果,则必须它们的组成成分是可共存的(compossibles),即能够一起存在的。〕
§5.斐 但那些复杂的实体观念,由于它们全部都是相关于在我们之外的事物而形成的,并且是用来表象实在地存在着那样的实体的,因此只有它们是在我们之外并存着的事物中实在地结合着和并存着的一些简单观念的组合这个范围内,才是实在的。反之,那样一些复杂的实体观念则是幻想的,它们是由这样一些简单观念的集合构成的,这些简单观念从未实在地结合过,并且我们也从未发现它们曾一起在任何实体中;就像这样一些观念,它们形成一个半人半马的怪物,一个物体除了重量之外都像黄金而又比水更轻,一个对感官来说相似于物体的东西却又赋有知觉和随意的运动,如此等等。
德 〔如果照这样的方式,把实在的和幻想的这种名词,在相对于样式观念时,和相对于构成实体性事物的观念时,不是一样看待,那我就看不出您对于实在的或幻想的观念,有什么想法是两种情况所共同的;因为样式在您是当它们是可能的时就是实在的,而实体性事物在您则只有当它们是存在的时才有实在的观念。但想要相对于存在来说时,我们就几乎无法决定一个观念是不是幻想的,因为那可能的东西,虽然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和时间找不到,可能过去曾存在过,或可能将来有朝一日会存在,或甚至可能现在就已在另一个世界存在着,或甚至就在我们这个世界中存在着而人们不知道,就像德谟克利特对于银河所具有的观念[4]那样,它已为望远镜所证实;所以似乎最好是说,可能的观念,只有当人们毫无根据地联上实际存在的观念时才变成幻想的,就像那些自命能找到“哲人之石”[5]的人所做的,或相信有一个半人半马怪物的民族的那些人所做的那样。否则,只是以存在来约束自己,我们就会毫无必要地背离了已为大家所接受的语言,它不让我们说在冬天谈到玫瑰花或丁番花(oeillet)的人就是说的幻想的怪诞事物,只要他不是想象着能在他的花园里找到它们,就像人们所讲的大亚尔伯特[6]或其他某个自称的魔术师的故事那样。〕
第三十一章 论完全的和不完全的[7]观念
§1.斐 当实在的观念完满地表象着那些原本时,它们就是完全的,心灵假定这些观念是从它们所表象的原本抽引出来的,并把它们和这些原本联系起来。不完全的观念只是部分地表象原本。§2.我们的简单观念都是完全的。我们在糖中所注意到的白或甜的观念是完全的,因为只要它和上帝放在这物体中以使产生这些感觉的能力完全相应,对此就足够了。
德 〔我看到,先生,您所喜爱的作者称为Ideas adaequatas aut inadaequatas[8]的东西,您叫做完全的或不完全的观念;人们也可以称它们为完满的或不完满的(accomplies ou inaccomplies)。我从前曾把ideam adaequatam(一个完满的观念)定义为这样清楚的观念,以致它的一切成分都是清楚的,一个数的观念就差不多像那样。但当一个观念是清楚的并且包含着定义或和对象相应的标志时,它也可能是不贴切或不完满的,这就是:当这些标志或这些成分并不全部也清楚地被认识的时候,例如金子是一种能抵得住冶炼和硝强水的作用的金属,这是一个清楚的观念,因为它给予了金子的标志或定义;但它并不是完满的,因为冶炼和硝强水作用的本性我们是并不充分认识的。由此就达到这样的情况:当没有一个完满的观念时,同一个主体就可以有好几个定义,这些定义是彼此独立的,以致我们并不能总是把其中的一个从另一个引申出来,也不能预先看到它们应该属于同一个主体,因此只有经验才能告诉我们它们是同时全都属于它的。这样,金子就还可以被定义为我们的物体中最重的,或最可展延的,就不必说我们还可以造出来的其他许多定义了。但只有当人们已进一步深入知道事物的本性时,我们才能看到,为什么只有最重的金属才能抵得住试验者的这两种试验;反之,在几何学中,我们是具有完满的观念的,那就是另一回事,因为我们能够证明一个圆锥体或一个圆柱体被一个平面所造成的截面是一样的,即都是椭圆,而只要我们注意的话,这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因为我们对它们所具有的概念是完满的,在我,把观念分为完满的和不完满的这种分类,只是清楚的观念之下的一种次级分类,而我觉得那些混乱观念,如您所说的我们对于甜的观念,是不配这个名称的,因为虽然它们表现了产生感觉的能力,但它们并没有完全表现它,或至少我们并不能知道它,因为如果我们了解了在我们对于甜的这种观念中有些什么,我们就会能够判断它是否足够合理说明经验使我们在其中注意到的一切了。〕
§3.斐 让我们从简单观念进而来谈到复杂观念;它们或者是关于样式的,或者是关于实体的。样式的观念是简单观念的随意的集合,是心灵不顾某种原型或实在和实际存在着的模型而把它们结合在一起的;它们是完全的并且不能不是这样的,因为它们既不是摹本而是原型,是心灵所形成,用以把事物安排在某种名称之下的,因此它们就不会缺少什么,因为它们每一个都包含着心灵想要形成的那样一种观念组合,并因此也都包含着心灵打算给它的那样一种完满性,而我们也不能设想,不论谁的理智,对于一个三角形,除了有三条边和三个角的观念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完全或更完满的观念。一个人把危险、执行、恐惧所产生的烦恼、对怎样做才合理的一种镇静的考虑,以及实际致力于执行这种考虑而不受危险的恐吓这样一些观念集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勇敢这一观念,并且有了他所想要的一切,也就是说,有了符合他所喜欢的一个完全的观念了。实体的观念则不是这样,在这里我们提出的是实在存在着的东西。
德 〔三角形或勇敢的观念,是和金子的观念一样,也在事物的可能性中有其原型的。而就观念的本性来说,它是我们在经验之前发明出来的,还是在知觉到自然所造成的一种组合之后保留下来的,这并没有什么不同。那造成样式的组合,也并不完全是随意的或武断的,因为有人可以把一些不相容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像那些发明永动机的人所做的那样;反之别人也可以发明一些好的和可行的机器,它们在我们来说除了发明者的观念之外并无其他原型,而发明者的观念本身是有事物的可能性或〈上帝的〉神圣观念作为原型的。而这些机器是某种实体性的事物。人们也可以造出一些不可能的样式,如当有人提出抛物线平行论时就是这样,他们想象着可以找出两条抛物线彼此平行,就像两条直线或两个圆那样。因此,一个观念,不论它是一个样式的观念或是一个实体性事物的观念,可以随着人们对形成总体观念的那些部分观念理解得好坏而是完全的或不完全的;而这在它使人完全认识对象的可能性时就是一个完满观念的一种标志。〕
[1]这里“幻想的”原文为“Chimériques”,在本书别处或译“怪诞的”,英译本照洛克原书作“fantastical”,洛克原书中译本译作“幻想的”,今从之。两词作同义用,参见本段下文。 Bertrand de Lacoste,一位法国工程师,生于十七世纪初,曾在布兰登堡公爵军队中任炮兵军官,后来退居汉堡,从事于研究数学,特别是研究化圆为方问题,在这方面发表过两本书,1677年又出了该书的一个法兰德斯文译本,把它献给安东内特·布利尼翁,对她和她的教义,他一度曾非常崇拜;但由于未能使她对他的数学研究同样感兴趣,最后他就转而强烈地反对她和她的学说,甚至鼓动汉堡的居民起来把她赶出这城市,还专门写书来反对她。
[2]原文为complettes ou incompiettes,英译本照洛克原书作adequate or inadequate,洛克原书中译本作“贴切的或不贴切的”。adequate本书上文译作“贴切的”。 Christine Poniatowa或Poniatovia,1610—1644,一位波兰贵族的女儿,著名的狂信者,在1627—1628年自称得了神示,预见对福音教会的迫害不久将结束。1629年一月间得了一场昏睡病,别人以为她死了,终于又醒过来,宣称她的预见结束了,使命完成了。因其预言未实现,最后忧闷而死。她写出了自称得之于天的启示。
[3]这里“幻想的”原文为“Chimériques”,在本书别处或译“怪诞的”,英译本照洛克原书作“fantastical”,洛克原书中译本译作“幻想的”,今从之。两词作同义用,参见本段下文。 Charles de Sainte—Maure,Montausier侯爵,后升公爵,1610—1690,路易十四曾于1668年将当时七岁的王太子的教育托付给他。
[4]德谟克利特认为银河的光辉是由于其中所包含的许多小星的光彼此照射而形成的。参阅亚里士多德:《气象学》(Meteorologica)第Ⅰ卷,第8章,345a,25。又可参阅罗斑:《希腊思想和科学精神的起源》,商务印书馆1965年版,第148页。
[5]即欧洲中世纪的炼金术士所寻求的点金石。
[6]Albertus Magnus,1193—1280,神学家,经院哲学家和炼金术士,多明我会僧侣。
[7]原文为complettes et incomplettes,英译本照洛克原书作“adequate and inadequate”(“贴切的和不贴切的”;洛克原书中又译作“相称的和不相称的”)。
[8]拉丁文,意即:“贴切的或不贴切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