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简单样式,并首先论空间的样式

第十三章 论简单样式,并首先论空间的样式

§3.斐 空间,就其相关于分隔开两个物体的长度来看,就叫做距离;相关于其长、宽、高来看,可以叫做容积

德 〔更清楚点说,两个位置固定的东西(不论它们是点还是有广延的东西)的距离,是我们可以从这个东西到那个东西画出的一条尽可能最短的线的长度。这距离可以绝对地来考虑,或者在一个包含着这相距的两个东西的一定的形中来考虑。例如直线绝对地是两个点之间的距离。但这两个点要是在同一个球面上,这两点在球面上的距离就是我们从这一点到那一点所画的最小圆弧的长度。最好也要注意到,距离不仅仅是就物体之间而言,它也是就面、线、点之间而言的。我们可以说,容积,或毋宁说两个物体之间,或两个别的有广延的东西之间,或一个有广延的东西和一个点之间的间隔,是从这一个东西的各点和另一个东西的各点之间所能画出的所有最短的线构成的空间。这间隔是立体的;除非两个固定位置的东西是在同一个面上,并且这两个固定东西的各点之间的最短线也当落在这个面上或当在这面上明示出来。〕

§4.斐 除了那在自然中的之外,人们也在自己心中确立了某些确定长度的观念,如一时或一呎。

德 〔他们做不到这一点。因为要有一个精确地确定的长度的观念是不可能的。用心灵既不能说出也不能理解什么是一吋或一呎。只有借助于被假定为不变的实在的量具才能保持这些名称的意义,凭借这些量具就永远能重新找到这些长度。就是这样,英国的数学家格里夫斯先生[1]曾想到埃及的金字塔——它们已经持续了很久的时间,而且显然还将会再持续一段时间——来保存我们的量度,把画在一座金字塔上的那些一定长度的比例[2]传给后世。的确,不久以后,人们发现了钟摆,用来永久保持度量(mensuris rerum ad posteros transmittendis[3]),如惠更斯[4]、慕东[5]、前波兰造币总办布拉底尼[6]诸位先生所曾证明[7]的那样,其办法是表明我们的长度和钟摆的长度的比例,钟摆摆动一次精确地表明例如一秒,即恒星转动一周[8]或一个天文日的86400[9]分之一;而布拉底尼先生曾写过一篇专门讨论这问题的论文,我曾看过他的手稿。但这种钟摆的度量仍旧有这样一种不完善之处,即它须限于一定的国度,因为钟摆摆动要标明相同的时间在赤道线上就需要较短。此外还必须假定基本的实在度量保持不变,就是说假定一天或地球绕自己的轴转动一周的时间是不变的,甚至还要考虑到引力的原因,就不说别的一些有关情况了。〕

§5.斐 来考察边缘如何终止于一些构成清楚的角的直线,或终止于看不到任何角的一些弧线,我们就形成了的观念。

德 〔一个面的形是由一根线或几根线限定的;但一个体的形却可以是没有确定的线限定的,例如一个圆球形就是这样。单独一根直线或一个平面不能包围任何空间,也不能造成任何形。但单独一根线可以包围一个面的形,例如圆和椭圆,正如单独一个曲面也可以包围一个立体的形,就像圆球和橙形体。可是不仅几根直线或几个平面,而且还有几根曲线或几个曲面,当它们不是一个和另一个相切时,也都能凑在一起而甚至彼此形成许多角。要照几何学家们的习惯给下一个概括的定义是不容易的。要说这是一个被限定的有广延的东西吧,这就太概括了,因为例如一根直线,尽管两端是被限定的,却不是一个形,甚至两根直线也构不成形。要说这是被一个有广延的东西所限定的有广延的东西吧,这又不够概括,因为一个完整的球面是一个形,但却并不是被任何有广延的东西所限定的。我们还可以说,形是一个被限定的有广延的东西,其中有无数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的通路。这个定义包括了前一定义所没有包括的那种没有限定的线而被限定的面,又排除了线,因为在一条线中从一点到另一点只有一条或特定数目的几条通路。但更好是说形是被限定的有广延的东西,它能受分割为有广延的各部分,或毋宁说是有宽度(largeur)的,这个名词是迄今尚未加定义的。〕

§6.斐 至少一切形都无非是空间的简单样式。

德 〔照您的观点,简单样式是重复着同一观念的,但在形中并不是永远重复同样的观念。曲线和直线以及各种曲线之间都是很不相同的。因此我不知道简单样式的定义怎么能在这里适用。〕

§7.斐 〔不必把我们的定义看得太严格。但是让我们从形过渡到位置吧。〕当我们看到棋盘上的棋子都在我们安放好的格子上时,虽然棋盘也许已移动了,我们仍说这些棋子是在同样的位置上。如果棋盘是继续留在船舱的同一部位,虽然船已经开动了,我们也说棋盘是在同一位置上。又假定船保持着离邻近国度的某一部分土地同样的距离,虽然地球也许已经转了圈,我们也说船是在同一个位置上。

德 〔位置,或者是特殊的,这是相对于一定的物体来看;或者是普遍的,这是相对于全体来看,并且对于这全体来说,是把相对于任何一个物体的一切可能的变化都计算进去的。并且如果宇宙中没有任何固定的东西,每一件东西的位置仍旧可以用推理来决定的[10],只要有办法把一切变化都记录下来,或者有一个生物的记忆力足以把一切变化都记得,就像有人说的阿拉伯人靠记忆在马背上下棋那样。可是那种我们不能理解的事情,在事物的真相中却仍然是被决定了的。〕

§15.斐 如果有人问我空间是什么,我愿说当他能告诉我广延是什么时我就告诉他空间是什么。

德 〔我但愿我也同样能说热病或任何别的疾病是什么,正如我能确切相信空间是什么已得到说明一样。广延是有广延的东西的抽象。而有广延的东西是一个连续体,它的各部分是并存的,或同时存在的。〕

§17.斐 如果有人问我没有物体的空间是实体还是偶性,我将毫不迟疑地回答说对此我一无所知。

德 〔我只怕您要说我自高自大了,我倒想来决定,先生,您自己承认您不知道的东西。但其实是可以断定,您实际对此知道得比您所说或所认为的要多。有些人相信上帝是事物的位置[11]。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莱修斯[12]和盖利克[13]就是持这种意见,但那样一来,位置就包含着某种更多的东西,而不止是我们归之于那被剥夺了一切能动性的空间的东西了;而照这种方式它就不比时间更是一种实体,而如果它有部分,它就不能是上帝。它是一种关系,一种秩序,不仅是在现存事物之间的,而且也是在可能存在的东西之间的〈关系或秩序〉。但它的真理性和实在性,像一切永恒真理一样,是以上帝为根据的。〕

斐 〔我和您的观点也相差不远,而且您知道圣保罗的那段话,他说我们是在上帝之中存在、生活和运动着的[14]。这样,按照考虑事物的不同方式,我们可以说空间是上帝,也可以说空间只是一种秩序或关系。〕

德 〔那么最好的说法将是说,空间是一种秩序,而上帝是它的根源。〕

§18.斐 〔可是要知道空间是否一种实体,就必须知道实体一般的本性是在于什么。但这一点上是有困难的。如果上帝、有限精神和物体都共同分享同一的实体本性,那岂不是由此该得出结论说,它们的区别只在于作为这一实体的不同样态吗?〕

德 〔如果能作出这样的推论,那么,上帝、有限精神和物体、既然共同分享同一的存在本性,就也该得出结论说,它们的区别只在于作为这一存在的不同样态了。〕

§19.斐 那些首先想着把偶性看做一种实在的存在物(Etres réels)的人,需要有某种东西好让这些偶性附着于它,就不得不发明实体这个词,好用来支撑这些偶性。

德 〔那么,先生,您是认为偶性能够在实体之外继续存在吗?还是想说它们不是实在的存在物呢?看来您似乎是在毫无道理地制造一些困难,而我在上面已经指出过,实体或具体的东西是比偶性或抽象的东西更好设想的。〕

斐 实体和偶性这些词在我看来是在哲学上很少用处的。

德 〔我承认我是抱另一种观点,而我认为对实体的考虑是哲学上最重要和最富于成果之点之一。〕[15]

§21.斐 〔我们现在只是在问空间是否实体时顺便谈到实体。但这里只要说它不是物体对我们来说就够了。〕也没有人敢把有限的物体作为空间。

德 〔笛卡尔和他那一派的人却曾说过物质是没有限界的,他们把世界作为无定的,以致我们不可能设想它的尽头[16]。而他们把无限(infini)这个词改为无定(indéfini)也不无道理;因为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无限的全体,虽然永远有一些全体比其他一些全体更大,这样以至无穷。宇宙本身也不能被当作一个全体,正如我在别处已指出的那样[17]。

斐 那些把物质和广延当作同一样东西的人,主张一个凹形的中空的物体,其内部各边是彼此接触的。但两个物体之间的空间足以阻止它们互相接触。

德 〔我同意您的意见,因为我虽然不承认虚空,却把物质和广延区别开,并且我承认如果在一个圆球中有虚空,那空地方的两极不会因此互相接触。但我认为这是那神圣的圆满性所不容许的情况。〕

§23.斐 可是,似乎运动就证明了有虚空。当一个被分割开的物体的最小部分和一颗芥子那么大时,要能让这物体的各部分有地方来自由运动,就得有和一颗芥子大小相等的空的空间。当物质的各部分再小一万万倍时,情况也是一样。

德 〔的确,要是世界是充满了坚硬的微粒,它们既不能屈缩让位又不能分割,就像人们所描述的原子那样,那么运动就是不可能的。但实际上并没有根本的坚硬性;相反地流动性倒是根本的,而物体是可以随着需要分割开的,因为没有什么能阻止它的被分割。这就把那从运动得出虚空的论证的全部力量都剥夺了。〕

[1]John Greaves,1602—1652,牛津大学天文学教授(1643—1648),曾发表过《关于埃及金字塔的谈话》(Pyramidographiaor a Discourse on the Pyramids in Egypt),1646。 参阅第四卷第四章§1—5“德”注(第463页注①)。

[2]G本及E本均作propositions(“命题”),英译本也作propositions,但注明J本作proportions(“比例”),德译本也作Verhältnisse(“比例”)。 拉丁喜剧诗人德伦斯(Terence,公元前194—前159)的Eun.Ⅰ.1.17,18,意即:“你的活动不会超过你的实际成就,除非你失去理智。”

[3]拉丁文,意思是:“将事物的度量传之后世”。 chercher nodum in scirpo,参阅第二卷第二十三章§1“德”(2)注(第224页注③)。

[4]Christian Huygens,1629—1695,荷兰的著名物理学家、数学家和天文学家,特别以首先创立光的波动说闻名。由于在天文观察上精确度量时间的需要,他发明了钟摆。 照G本和E本。Jacques和Janet本后半句均作:“que ce qui a avec cette idée une connexion ou une incompatibilitéqu'on peut decouvrir”;即“只除了那与这一观念有一种我们可发现的联系或不相容性的〈性质〉”。

[5]Gabriel Mouton,1618—1694,法国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

[6]Buratini,生卒年不详,据英译本补注考证,是威尼斯人,很精明能干,曾任波兰国王的“造币总办”(maitre de monnoye),又有人曾在他那里看到一个“飞行机器”的模型。

[7]E本及J本作“ont pretendû montrer”,即“曾自以为证明”,G本作“ont monstré”(“曾证明”)。

[8]按当系指从地球上看来的恒星的转动,实际即地球转一周。

[9]E本及J本作864000,显然是多加了一个零。

[10]英译本译注引本书德译本译者夏尔许米特(Schaarschmidt)的话说,莱布尼茨这里的说法后来已通过高斯的《天体运动理论》(Theoria motus corporum coelestium)而得证实和完成。高斯这一作品1809年发表于汉堡,“给了天文观察的真正方法以有力的推动”。高斯(Karl Friedrich Gauss,1775—1855)是德国的著名数学家。

[11]这种观点出现很早。古希腊有一本出处不能确定的诗集叫做《奥斐卡》(Orphica),其中就有这样的句子,“一切已存在的和将存在的,都在宙斯胸中一起形成”。(见赫尔曼·第尔斯所编《残篇》ⅵ,457)又(ⅴ,17—20):“一是统治的存在,一切在他之中运动,火、水、土、气,日和夜,理性,第一原则和欢乐的爱——所有这些都在宙斯伟大的胸中。”如此等等。笛卡尔派的唯心主义哲学家,马勒伯朗士也有这种观点,参阅他的《真理的寻求》(De la Recherche de la vérité.Ⅲ.11,6.):“因此我们赞成这样的观点,上帝是可理解的世界或心灵的位置,正如物质世界是物体的位置一样……我们和圣保罗一样相信他不远离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我们是在他之中生活着,运动着和有我们的存在。” 按照莱布尼茨的观点,形而上学的确定性和道德的或物理的确定性的区别,就如理性的真理和事实的真理的区别。理性的真理是以思想的必然性为基础,因此它们的确定性是绝对的。事实的真理,照莱布尼茨看来,是基于上帝的最好选择,只有一种相对的显明性,并且是借助于经验而得到确立的;因此它们的必然性只是假设性的。参阅本书第二卷第二十一章§8、§13。莱布尼茨的这整套看法所根据的原则,其实就是中世纪经院哲学中所作的上帝的理智和上帝的意志之间的区别。这原则是莱布尼茨常常援引的,特别是为了用来维护其世界的偶然性的观点,以及为了避免斯宾诺莎的那种普遍的定命论。按照这个原则,上帝的理智是必然真理的源泉,而上帝的意志则为偶然真理的源泉。由此可见,莱布尼茨的这套观点,不仅鲜明地表现出了他片面抬高理性而贬低经验的唯理论的立场,而且是有浓厚的僧侣主义色彩的。

[12]Léonard Lessius,1554—1623,法兰德斯(今比利时和法国西北部一地区)的耶稣会士,曾任卢汶等大学的哲学和神学教授,因反对托马斯·阿奎那关于神恩的学说曾被谴责为异端。他也熟悉法学、医学和历史等。 拉丁文,意即“根据名词”。

[13]见卷二第四章§4注(第103页注②)。

[14]参阅《使徒行传》,第17章28节:“我们生活、动作、存留,都在乎他。”

[15]这里是表现莱布尼茨和洛克的哲学尖锐对立的处所之一。洛克认为“实体”只是思想主观创造出来用以“支撑”偶性的,在哲学上并无用处;莱布尼茨则认为“实体”是实际存在的,是一切现象的前提,并在《单子论》、《新系统》、《自然和神恩的原则》等等一系列著作中阐述了他关于实体的观点。但他所理解的实体是精神性的,因此他的观点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而洛克虽然基本上是个唯物主义者,但他关于实体的观点却包含着不可知论和主观唯心主义的因素,是很不彻底的。 参阅第一卷第三章之末、§24“德”。莱布尼茨在本书及其他著作中常常提到公理的可证明性问题。这是他所重视的一个思想,同时也是对数学和逻辑的发展有重大关系的思想。

[16]参阅笛卡尔:《哲学原理》第二章,§21,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第44页。

[17]参阅本书第二卷第十七章§1。关于宇宙严格说来不是一个全体的论证,见莱布尼茨1706年3月11日给德·鲍斯的信,见G本第二卷第304页以下,E本第435—4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