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祝

二、六  祝

《六祝》主要讲了六条行为原则,依次是:

(1)“一起信心”。

(2)“一重传流”。

(3)“一愿增补”。

(4)“一嘱勤修”。

(5)“一重养心”。

(6)“一贵坚永”。

其中第一条最为重要,涉及信仰的问题。其实任何一种宗教学说,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信仰问题。依茂猷的观察,人们不断怀疑、“懵然不信”善恶相报之说,以为为善未必获报,为恶未必蒙灾,这无非是“断自己种子,灭他人善根”。我们面对报与不报的问题,“正宜起大信心,一念信便是一念善根,念念信便是念念善根,以致言言信、事事信,而靡不归于善也”[39]。可见,关键就在于一个“信”字,树立信心、坚定信念,是关系到能否护住“善根”的根本问题。他指出:

夫枯木顽石,何灵之有?然心力勤,天将鉴焉,道将舍焉,又况为善获福,至德动天,乃理之常,而有不信者哉?[40]

这里出现了心、天、道、理四个概念,心属主观能力,天、道则是客观法则。茂猷强调主体行为最终是会感动上苍的,也必将获得幸福,这乃是“理之常”而不容怀疑。也就是说“报应”其实是一般法则,任何人都无法违背。

然而也有一种主张“君子言善恶耳,何必谈报?”这在茂猷看来,无疑是“高傲”之士的一种傲慢偏见。对此,茂猷回答道:

吁,是固然矣!然果能悉心伦彝,尽力施济,而家事孙子付之不理否?……且世自揣何如圣人,圣人之语人曰“积善余庆,积不善余殃”,其相语曰“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圣人岂妄语误人者?而何必尽举而空之?纵能空之,又空可得圣人之体,而恐未尽圣人之用者也。[41]

这里茂猷坚定地回击了那种只谈善恶不谈回报的“高论”。显然,所谓“高论”主要是指儒家的伦理学说。的确,从儒家伦理学的角度看,“君子言善恶耳,何必谈报?”亦即儒家士人类能言之的“善吾当为,何必曰利”的另一种表述而已。这一表述的核心思想就是,我们只讲行善而不要回报;否则的话,就不仅违反了人性的道德尊严,而且也不符合为善行为根源于人性本善这一道德法则。现在,茂猷却提醒这类“傲慢”之士自比“圣人何如”,圣人也明确说过“积善余庆,积不善余殃”,“四海困穷,天禄永终”,[42]我们怎么能够无视圣人之言而拒绝所有的“善报”呢?

其实,儒家经典中的语言以及概念表述常常富有多义性,这就为后儒的解释留下了许多空间。然而对于颜茂猷来说,他可以在回归原典的号令之下,轻而易举地推翻既有成说。宋明以来道学的一套义理观念,不足以局限他自己对孔孟原典的理解。在他的意识当中,孔孟儒学正是他的报应学说的丰富源泉。如果只是以“何必谈报”作为教法,那么只能是空“得圣人之体”,而未必能尽“圣人之用”。所以,他非常重视圣人之学的现实作用,认为报应既是一种客观现象,同时对于规范世俗人心,也有着不可忽视的现实意义。

在“一重传流”一节中,茂猷指出:

此书善恶两报,森然指掌,是上帝之神道,冥府之案牍也。官审已备书,笔之而已。故辑之者不必有其名,不敢以善为德也;市之者不必求其嬴,不宜以善为利也。书记所在,即属善缘;秘而不流,必有天殃。故能以此意传一人者,当十善;传十人者,当百善;传大贵人及大豪杰大力量者,当千善;刻印传流、广布无疆者,当万善。时时称说、时时提掇,令人耳而目之,下及田夫闺妇、牧竖顽童,无不变化,善缘无边,福缘亦无边矣。[43]

他明确指出,撰述《迪吉录》的主要目的就在于将“善恶两报,森然指掌”的历史事实揭示出来,他强调这些历史记录乃是“上帝之神道”、“冥府之案牍”。他要求人们广泛传播、大肆宣扬,传的人愈多,就愈能广结善缘,如果在下层民众中致力推广,则不仅善缘广大,而且福缘无边。这里,茂猷简直把自己的这部书看作布教的宣传品。他甚至许诺根据传播数量的多寡,就会得到相应的回报。他举例说:

昔孙思邈刊医书《千金方》,书成,平地仙去;周諶为人说《太上感应篇》,脱饥馑死籍。由此言之,公善之德,岂有量哉?[44]

“公善之德”一词颇值注意,这也是茂猷编辑此书的一个重要观念。在他看来,光是一个人做善事是不够的,还要根据儒家的“善与人同”、“与人为善”(《孟子·公孙丑上》)的精神,传播善书,宣扬善事,以便实现最大多数的“善”,这才是超越一己之善而惠及天下公共的一种普遍意义的“善”。茂猷的“公善”说显然有取于宋明儒者的“公理”概念,他是企图将“善”往上提升,犹如宋儒所说“理是天下公共之理”[45]那样,“善”也应当是天下公共之善,由此则“善”便获得了某种普世性的意义。

“一愿增补”条则是主张不妨根据自己所见所闻之善人善事,随时加以增补,他说:

一句赞扬便是一句护持善根,一念打动便是一念消弭罪业。发挥愈朗,神理愈现,助天阐教,为功厚矣。[46]

最终就会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并能收到“助天阐教,为功厚矣”之功效。这也是符合“为善”讲究从小事做起,不断积累这一原则的。在“一嘱勤修”条中,他要求人们掌握行善的机会而不可错过,即便不为自己超度考虑,也要为自己的生死及子孙的将来考虑,故他强调:

吃力修持,勇猛不懈,常如天地临我,鬼神诏我,不敢辜负善缘。……不然悠悠忽忽,日复一日,人生能得几时待我徐徐积累也?[47]

在“一重养心”条中,茂猷则强调行善还须以心诚为根本要领,指出这是“为善第一切务也”,他明确反对两种世俗观点:“市之为德”与“邀之为名”。这两种观点以为行善是一种交易或邀名的行为,[48]在茂猷看来,这便是心不诚的表现,根本称不上是“善”。

最后一条“一贵坚永”,大意是说在面对“报有迟速”、“近报远报”等问题时,决不能丝毫松懈自己的行善努力,也不能有等到报应兑现后再行善事的懒惰依赖心理,而应树立坚强信念,相信善行即便现在尚未兑现,将来也必有好报。

总起来看,《六祝》一文的主题思想有三点值得注意:第一,首先必须树立起“信心”,相信善恶报应以及“为善获福,至德动天”乃是一种“常理”;第二,要相信“善恶两报”乃是“上帝之神道,冥府之案牍”,在人心之外之上,存在超越的外在力量,具有时时“临我”、“诏我”的能力;第三,广结善缘、宣扬善事十分重要,因为“善缘无边,福缘亦无边”,所以应当以实现最大多数的善——“公善”为努力目标和远大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