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者着玄衣之疑

一、弹琴者着玄衣之疑

图5.1 (传)宋徽宗赵佶《听琴图》 绢本设色纵147.2cm 横51.3cm 故宫博物院藏

《听琴图》弹琴者为全图描画之中心人物,他身着玄黑袍服,前置琴案,正凝神坐抚古琴,背后有一株高松虬曲,数竿翠竹猗猗,松上缠袅者似为凌霄,紧挨其琴桌右为一黑漆高方几,上置香炉。其左下为红衣文士,正低首执扇坐听。其右下为青衣文士亦凝神坐听,头则微仰。青衣文士旁立绿衣小童,正注目弹琴者。弹琴者正对面,亦是其正下方,则是一小假山,上置铜鼎,鼎中插有花枝,花为白色,颇似茉莉。人物神情高雅,环境陈设精美雅致,描绘笔墨精妙清丽。细细看来,则又不难见出布局人物座次的匠心。弹琴者背后之长松相对于鼎中花枝,成君临之势;弹琴者相对于红衣、青衣文士及绿衣小童,亦成君临之势。而按五行四象之说,则画中人物布局似又有一些错位。弹琴者着黑衣,则为北,为水,为玄武;青衣文士及绿衣小童,为东,为木,为青龙;红衣文士,为南,为火,为朱雀;白色花枝,为西,为金,为白虎,可见,红衣文士与白色花枝是错位的。(四神正确方位见图5.2)然而,如果我们能想到金国国号之由来,则此错位也是可以理解的。《金史》记金太祖阿骨打称帝建国,乃曰:“辽以宾铁为号,取其坚也。宾铁虽坚,终亦变坏,惟金不变不坏。金之色白,完颜部色尚白。”[4]向宋追索侵略无厌的金,理当处于最下位。

图5.2 江苏南通南唐墓志盖上的四神图南京博物院藏品

但问题是,如果此弹琴者果是宋徽宗,有鉴于中国自古以来的图史传统及古老的“五德终始说”[5],其人所着玄黑之袍是与赵宋所秉之火德相违的。《宋史》记宋太祖开国时“定国运以火德王,色尚赤,腊用戌。”[6]这在其舆服制中也有体现,《宋史·舆服志》对于天子常服、臣服记曰:

衫袍。唐因隋制,天子常服赤黄、浅黄袍衫,折上巾,九还带,六合靴。宋因之,有赭黄、淡黄袍衫,玉装红束带,皂文靴,大宴则服之。又有赭黄、淡黄袍,红衫袍,常朝则服之。[7]

图5.3 南薰殿旧藏宋徽宗像 绢本设色纵188.2cm 横106.7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因唐制,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七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8]

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南薰殿旧藏宋真宗之后的宋皇帝画像,包括宋徽宗画像,也都是着红袍的(图5.3),就是明证。

并且,到了北宋末期,还出现了“火德中微”之说,而此时亦正当徽宗之时。据史料记载,为了抚救此中微之火德,徽宗崇祀“火德”之运的活动也更为频数,如政和中,定《五礼新仪》,将与火德相关的荧惑之祀、阳德观火德真君之祀、应天府祀大火增列为“大祀”。此类情形,刘复生《宋朝“火运”论略——兼论“五德转移”政治学说的终结》[9]已有详实考述,兹不再赘举。高宗南渡后,有关火德的谶纬之说更是纷纷,如周密《齐东野语·用事切当》记:“淳熙中,孝宗及皇太子朝上皇於德寿宫,置酒赋诗为乐,从臣皆和。周益公诗云:‘一丁扶火德,三合巩皇基。’盖高宗生于大观丁亥,孝宗生于建炎丁未,光宗生于绍兴丁卯故也。”[10]

因此,在两宋时代,本朝火德之说可谓常识。而此《听琴图》,无论是画院人代笔,还是徽宗真笔,尽管徽宗休闲时着玄衣不是不可能,但在是图如此强烈的五行氛围中,将徽宗画为着玄衣者,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它有违于以图为史的惯例,况且此图又赋于弹琴者如此之强的君临之气。而如此犯忌,宋徽宗、蔡京竟然一点也看不出,仍为之题名押书,为之题诗,不亦乐乎,真是不合常理。所以,笔者以为此图当是宋以后人对于宋徽宗的想象图,忽略宋之火德,是其最大的破绽。是为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