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词
与话剧一样,影视艺术的言语称为“台词”,是“由戏剧沿用过来的术语。影片中人物运用的有声语言的总称。包括人物对白、独白、旁白、心声、解说以及所有能够表达一定意义的人声。台词是人物之间或人物与观众之间进行思想感情交流的重要手段,是组成电影诸元素中具有释义作用的一种特殊元素,它在影片中起着叙事、交代情节、刻画人物性格、揭示人物内心世界、论证推理和增强现实感等作用”[58]。在影视艺术中,台词没有了像戏曲艺术中的言语的诗性及程式化,而是比话剧艺术中的言语更加平实、自然、生活化。
1.对白
影视艺术中的对白与话剧一样,是以对话形式出现,具有一定的叙事功能。“对话是人物之间的信息交流,是和人物的欲望、情感和行动相关,是表现人物性格的一个重要方式。在一部影视剧中,对话必须把故事的信息或事实传递给观众,它必须推动故事向前发展,它必须揭示人物,展现人物之间和人内心的矛盾冲突,以及展现人物的感情状况和性格的独特之处。”[59]从叙事的角度看,镜头空间内所呈现的人物之间的对白往往是向观众讲述某件事情的经过或原委,体现人物对某事的态度,可以洞悉人物性格特征,等等。
1997年上映的巨制影片《泰坦尼克号》,以一支探险队伍探险寻宝开始,发现沉船泰坦尼克号并六次深入其中,寻求宝藏,功夫不负有心人,终得一个尘封已久的保险箱,却不料没有他们所要找寻的海洋之心,但却意外地发现一张脖子佩戴有海洋之心的妙龄少女的裸体照。在探险家布洛克·洛维特接受电视台采访并展示打捞物时,被一位正在家中做陶艺来打发时间的老妇人罗丝注意到,并惊叹道,“有这种事?”画面切换到探险船上,探险家布洛克·洛维特接到罗丝的电话,对白如下:
布洛克:我是洛维特,请问有何指教?卡维特太太?
罗丝:我想知道海洋之心你们找到没有?
布洛克:好的,罗丝。我洗耳恭听。你能告诉我们画中那女人是谁吗?
罗丝:当然,那画中的女人就是我!
这段对白最直接地让欣赏者把探险家的活动与罗丝联系起来,将画中女人的信息告诉布洛克的同时,也是告诉观众,之后影片讲述的故事情节与这位老妇人有关。之后镜头中又一组布洛克·洛维特与其组员的对白:
组员:她是个老千,不是想捞钱就是想出名,就像“真假公主”的故事一样,罗丝十七岁就死于沉船事故了。
布洛克:对。
组员:如果还活着,不是有一百多岁。
布洛克:下个月满一百零一岁。
组员:好的,她是个老老千。我查过她的底细,她在20年代是个演员。演员,你看吧,她当时叫罗丝·道森,后来她嫁给卡维特先生,搬到柏湍镇,生了两个小孩。她老公死了,柏湍镇也没落了!
布洛克:知道钻石的人全都死光了,但她却知道!
从探险队组员的口中得知罗丝的身世,包括其现在年龄、家庭情况、职业。同时从组员认为罗丝是“想捞钱”或“想出名”,并将其评价为“老千”到知其年龄后愤愤地再次说其为“老老千”,可以感受到组员对罗丝一事非常愤怒,觉得不可思议。
再有罗丝为感谢杰克的救命之恩,与杰克在甲板上的一组较长的对话:
杰克:我十五岁时,父母双亡,此后我就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在家乡也无亲无故,从此就到处流浪。就当我是风中飘零的野草。罗丝,我们已经在甲板上绕了半天了,谈天气,谈我的背景,但我在想,你来找我有别的用意吧?
……
罗丝:杰克,我想向你道谢。你不仅救了我,还替我保密。
杰克:不用客气!
罗丝: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怜的富家女,她哪知道人间疾苦?
杰克:不,我没那么想。我在想的是,究竟是什么事,让她这么想不开?
罗丝:是,所有的事,我周围的整个世界以及当中的人,生活里的惯性,它不停地向前,我却无力阻挡!(伸出左手让杰克看其无名指上的戒指)
杰克:哇,你看看这东西,你可真是沉到底了!
罗丝:已经发出了五百张请帖,费城所有的名流都会到场。然而,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在人群中高声呐喊,却没有人理会,没有人注意!
杰克:你爱不爱他?
罗丝:什么?
杰克:你爱不爱他?
罗丝:你真没礼貌,怎么可以这样问我?
杰克:这问题很简单,你爱他吗?
罗丝:我们不应该谈论此事!
杰克:就回答我的问题啊!
罗丝:这太荒唐了!你我根本不认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你非常无礼而且自以为是!我要走了!杰克!道森先生!真是幸会,我找你出来是要向你道谢的!
杰克:而你却把我骂了一顿!
罗丝:你活该!
……
杰克:你不是要走了吗?
罗丝:会的!你好烦!等一下,凭什么我得走?这是我的地盘,要走你走!
杰克:现在是谁无礼啊?
罗丝:你拿的那是什么玩意儿?你是干吗的?画家吗?画的还不错嘛!
……(关于杰克的画的讨论,略)
站在叙事的角度,这段杰克与罗丝的对话,给观众传递的信息包括影片中主人公大致的生活状态、思想情绪、内心活动,为之后两人情感发展持续升温奠定基础。关于杰克,身世背景一目了然,举目无亲,孤身一人在社会上闯荡,专长是绘画并以此为谋生的手段,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但从他三次问及“你爱不爱他”,看出他有一颗真挚热诚的心,言语的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罗丝的关心,希望能得到罗丝自杀的原因。关于罗丝,“富家女”,位处上流社会,为了感谢杰克的救命之恩,专程来到甲板。从其吞吐的诉说的只言片语中,可以获悉她对于现在的生活无力反抗,不甘心与抱怨的情绪充斥着她,对于婚姻无法选择,向往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让观众洞悉到她内心的矛盾挣扎。
再看影片《魂断蓝桥》中的对白,不仅交代正在或者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还可获得人物当时的心情,推动影片情节的叙事进程,是影片中的主要叙事形式。如下是罗伊与玛拉在雨中的对话:
玛拉:你来看我,太好了。
罗伊:别这么说。
玛拉:你没走。
罗伊:海峡有水位,放假48小时。
玛拉:这是太好了。
罗伊:是的,有整整两天。我一夜都想你,睡也睡不着。
……
玛拉:那我该怎么样那?
罗伊:去跟我结婚。
玛拉:罗伊,你疯了吧?
罗伊:疯狂是美好的感觉。
……
罗伊:亲爱的,别支支吾吾了,别再问了,就这样定了,知道吗?这样肯定了,知道吗?这样决定了,知道吗?我们去结婚吧,知道吗?
玛拉:我知道。
从罗伊与玛拉的这段对白得知,罗伊原本应该已经离开。谁料天公作美,“海峡有水位,放假48小时”,罗伊推迟两天离开。从二人简短的对白中看得出重逢后的喜悦、兴奋的心情,激动而真诚的言语中流露出彼此相思之苦,在雨中相拥,期待共同拥有美好的爱情而定下终身大事。这段真挚的对白传递给观众的信息是,罗伊与玛拉的相识、相恋,直至二人的感情在短短的一天内得到升华。再有就是罗伊离开之后,玛拉无意间看到“阵亡”名单上有罗伊,伤痛欲绝,身体每况愈下,而同时玛拉因不守纪律而连带基蒂一同失业。玛拉身体稍有好转,本想去姐妹基蒂工作的地方看看,却不料发现姐妹为了友情和生计而早就成为“接待女郎”。姐妹对话如下:
基蒂:玛拉你去哪儿了?你有什么事情这种天气出去?你出去还淋了一身雨,赶快上楼去躺会儿,几个月来,我辛辛苦苦,让你养好身体,可你干这种傻事,我真是管不住你了,你快去把衣服脱了吧,快点,你快点,我给你冲热水袋。
……
玛拉:我到剧场去了,我想冷不防叫你高兴一下。
基蒂:是……我是不想让你操心,现在我不再跳你说过的那种舞了,我在跳一种比较低级的舞。
玛拉:基蒂,你没有工作,一直没有工作,我们怎么过的?
基蒂:只要活着,管它怎么过呢?
……
玛拉:基蒂,你是为了我买吃的、买药。我真宁愿死了。
基蒂:不,不,你不会的,你想死,可你不会死。我也那么想过,可我没那个勇气,我想活下去,我活下来了,你也会活下去的,我们还年轻,活着有多好啊……
也许你会觉得我……我下贱……
玛拉:基蒂(拥抱、沉默)……
两个好朋友的对白叙述的是罗伊离开后,二人的生活处境——从失业到“再就业”。玛拉持续生病几个月,而基蒂几个月来早已沦为“低级舞女郎”。基蒂对玛拉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怀,出于友情不惜出卖肉体,本着对生命“活着有多好”的态度;而玛拉对于基蒂的欺骗先是质疑,很快明白基蒂为她的付出后表示出深深地自责、懊恼。为之后玛拉打破自己的道德底线与好姐妹“同甘苦”(开始妓女生涯)的情节做好铺垫,同时也给玛拉为追求纯美爱情而“魂断蓝桥”埋下“种子”。
2.独白
独白,也是影视艺术中言语呈现的一种方式,是“剧中人物在画面中对内心活动的自我表述。影片中的独白大体有两种形式:一是以自我为交流对象的独白,即通常所说的‘自言自语’;二是有其他交流对象的大段述说,如:演讲、答辩、祈祷等等”[60]。在影视叙事作品中,除了常用的对白之外,还会通过相对少量的独白来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塑造人物形象。
如《阿甘正传》,一部“傻人有傻福”的励志题材的影片。从叙事的角度看,作品是以主人公阿甘追忆的方式回顾其“传奇”的一生。对于一个智商指数只有75的阿甘而言,其一生以“跑”取胜。影片中以他坐在长椅上的独白开始,尽管长椅旁边不时有人出现,看似与那些人是对话关系,实则是面对银幕前的观众“自言自语”,并与画外音交替进行叙事。影片中共有独白九处之多,反映阿甘不同年龄段对所发生事情的心理反应或内心活动。其中有一处是珍妮向往新的生活的独白。
我妈妈常说,人生就像一盒各式各样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将会是哪种。
阿甘对于任何事充满希望,同意妈妈的人生观。
我穿过很多鞋子,如果我仔细想的话,我能记得,我第一双鞋子的模样,妈妈说它会带我到任何地方,她说它是双魔鞋。
难以忘记他的第一双鞋,即“魔鞋”,是固定骨骼的架子,妈妈坚信装上它,阿甘与常人无异。影片中的阿甘不仅智商偏低,而且直至学龄时期,他的双腿都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行走。身为单亲的妈妈,他的母亲坚强并果断地决定为儿子“穿”上“魔鞋”,开启了他长“跑”的人生之旅。影片在此背景下,如上阿甘的这句独白主要表达对母亲的感谢之意。
你知道,孩子记事实在奇怪。我不记得我的出生,我不记得我的第一份圣诞礼物,我也不记得我第一次去野餐,但我却记得第一次听到最甜的声音,在整个世界上。
根据独白之后镜头画面,获悉他对珍妮的感激之情。“最甜的声音”指的就是在校车上珍妮对他的“邀请”,永生难忘。之后的独白均是不同人生经历中对某事的感慨或心理活动。还有一处的是珍妮的独白:
亲爱的上帝,把我变成一只会飞的鸟吧,飞得越远越好!
尽管珍妮是在祈祷,但是足以表露出其想要逃离现在生活的强烈愿望。“独白在形式上往往是完整的内心语言,有时被诗化,带有强烈的抒情性。因而它并不起与他人交流的作用,而成为人物自己心灵的对话。”[61]
3.画外音
画外音,包括旁白、解说、心声在内,“声源来自画面外的声音,可以是人声也可以是音乐、音响效果”[62],此处重点讨论人声,说话者不在画面里,但是以语言的形式来介绍影片内容、交代剧情发展或发表议论等,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通常以第三人称或第一人称的语气出现,第三人称语式往往以剧作者的身份出现,简要叙述剧情或加以评论;而“以第一人称的旁白和独白中的心声部分,一般都是影片中的人物的所思所喜爱那个或人物思维活动中的瞬间,语态要求自然、舒展,语调宜轻柔平缓,声音采用轻声”[63]。严格地说,以开场白介绍影片大致内容的画外音,不应草率归入富有叙事性的角色人物的台词,有的画外音讲述者并非影视作品中的角色人物。但从影片的整体性出发的话,有开场白形式的画外音的确在影片中起到向观众介绍影片背景(即相关内容的信息)的作用,且属于台词的一部分,因此,对于这类开场白形式的画外音的影片来说地位不容忽视。
如电影《茶馆》中的画外音开场白:
《茶馆》是老舍先生留给我们的一部不朽的名著。这样的茶馆现在已然没有了,可在旧北京却布满了四城。一个大茶馆,就是一个小社会。人民艺术家老舍先生通过一个茶馆的兴衰,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旧时代的画卷。戊戌年间,清王朝日趋衰落,帝国主义势力步步深入,以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为代表的维新派遭到失败和镇压,茶馆的故事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这段画外音的讲述者并非《茶馆》中的任何一个人物,也不是影片的创作者。但是他向观众交代了影片的作者、故事发生的背景、年代及当时的社会状况,很好地让观众进入影片中的故事。
再如《老无所依》(科恩兄弟导演)中的大段画外音开场,这段是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开始,而讲述者也正是影片中的人物:
25岁时我成了这个区的警长。难以置信,我爷爷曾是个警官,我爸爸也是,我和他同时任职警长,他监管普拉诺区而我负责这里,我觉得他颇引以为荣。我知道我很自豪。老一辈的警长,甚至从未执枪。许多人不大相信,吉姆·斯卡保罗从未执枪,那是小吉姆,加斯顿·布金斯在科曼西区也没持过枪。我总爱听老一辈的故事,一有机会绝不错过。你总是会把自己与老一辈比较,总会想知道他们如何管理旧时光的。不久以前在亨兹维尔我曾将一个男孩送上电椅,我逮捕并指证的,他杀了个14岁的女孩,报纸上说那不过是一时情绪失控,可他告诉我那可不是情绪失控,告诉我他从能记事起,就开始计划杀人了。说如果他们放他出去了,他会再杀人的,说知道他会下地狱,大概在那待上15分钟。我实在是不明白,我确实不知道。现在你看到的所有罪犯,重到甚至无法对它量刑,并不是说我怕了。我一直明白,做这份工作是要卖命的。不过,我不想拿命来做赌注,处理我不理解的事情。人有时不得不出卖灵魂,他不得不说:“好吧,我会适应这个世界的。”
这段画外音的插入传递给观众的信息是影片即将讲述一个关于警察与罪犯的故事。以第一人称“我”的亲身经历讲述,交代自己出生于警察世家且喜欢听关于警察的故事,可见其酷爱自己的职业。简要叙述了一个刚逮捕不久的罪犯,描述其心里对生命的无视,甚至打“记事起”就有残害生命的打算。感慨过去的社会治安,不用持枪也可以很好地保障社会安全,对于现在的社会状况无可奈何,只能学会“适应”。
中国本土影片《红高粱》(张艺谋导演)中画外音有十三处之多,如下任选三处讨论:
开头:我给你说说我爷爷奶奶的这段事。这段事在我老家至今还有人提起,日子久了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第三处:照那会儿的规矩,半道上要折腾新娘子。那天抬轿子的、吹喇叭的都是李大头的伙计,只雇了一个轿把子,他是方圆百里有名的轿夫,后来就成了我爷爷。
最后一处:我爹跟我说过,自打看见那天的太阳,他的眼睛就落下了病,无论看什么都是红的。那年我回老家时,青沙口还在,只是没了高粱。
《红高粱》中的画外音主要是用来解说镜头画面中出现的场景,起配合场景叙事的功用。与这部影片叙事模式不谋而合的还有姜文导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同样也是运用大量的第一人称“我”的画外音来解说镜头中出现的种种画面,与《红高粱》区别在于其画外音中流露出自己的内心活动与思想情绪,有力地塑造了人物的性格。
影视作品中人物台词的三种表现形式并非并列关系。也就是说,不是每部作品中必须同时具有对白、独白、画外音,而是这三种主要的台词表现形式普遍存在于所有的影视艺术作品中,且均在镜头空间中“点”层面具有相应的叙事效果。作品所展现的内容不同,要运用的表现手段或方式也会有所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