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种与光明有关的艺术境界

第四节 几种与光明有关的艺术境界

这里选择三种艺术境界予以分析。

一、通灵透莹的空明美。中国艺术有一种境界,玲珑活络,通体透灵,似有若无,似淡若浓,似近若远,空明而又迷蒙,犹如光影游动,虚明无执,空空幻幻,灵灵奇奇,此之谓空明境界。

司空图《与极浦论诗书》云:“戴容州云:‘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岂可容易谈哉!”这蓝田日暖,良玉生烟,正是空明境界的形象写照。中国艺术有所谓“镜花水月”之喻。严羽《沧浪诗话·诗辨》云:“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镜花水月”之喻,用来形容唐诗之妙处,空灵渺远,不粘不滞,以光明为其基本特点。中国画中多重视空明之美,置空作虚,使灵光绰绰,自由往来,李日华云:“是以境地愈稳,生趣愈浓,多不致逼塞,寡不致浊移,淡不致荒幻。是曰灵空,曰空妙,以其显现出没,全得造化真迹耳。”

二、充实光明的雄浑美。孟子曾将充实而光辉作为一种人格境界提出,他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浩然之气”蕴而成,就能蓄雄守健,英华发外,和光同尘。《孟子·尽心下》云:“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谓之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美即是“充实”,“充实”即至大至刚、浩气弥满,而有此“充实”之心,即有光辉朗照。充实是体,光辉是用,有至大至刚之人格,心中即如一轮满月,普照一切。故光辉之所运,乃为“大”,“大”指心灵境界贯彻万物,言心灵光辉照耀之范围,“化”即是与万物浑然一体。《易传》表达了与孟子颇为相近的观点。《大畜·彖传》:“大畜,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德刚上而尚贤,能止健,大正也。”此卦形为下乾上艮,乾为健,艮为止,为笃实,刚健蕴伟力,笃实得充满,得刚便实,由实即可华光四溢,遍照寰宇。这种人格境界在后代发展成一种艺术境界,徐幹说:“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纯粹内实,光辉外著。”[1]朱熹也说:“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则德业至盛而不可加矣。”[2]

三、光明鲜亮的雅洁美。中国艺术中常追求一种洁净无尘的美,强调以一颗无尘的心灵去创造一个无尘的世界。如《红楼梦》中所描绘的白雪红梅、琉璃世界那样,光明、鲜洁、超凡脱俗,使鉴赏者感到雪涤凡响、棣通太音之妙。此为中国艺术中光明境界的又一体现。

魏晋南北朝时流行着对光明鲜洁美的推崇。其时人们哀世事之多艰,叹生命之不永,故惜生、卫生,也咏叹生命。在当时人看来,真正的人生是充满光辉的。生命固然短暂,仍可放出璀璨光芒。此时光的意象不是温暖炽热的,而如夜晚之月光,当时人称为“幽夜之逸光”,虽不免有些凄凉、幽冷,但却洒然出尘。光明是与黑暗、苦涩相对的,故人之有光,则价值自显。如欣赏人,强调“朗润明允”“轩轩如朝霞举”“清风朗月”,美人被视为“玉人”“玉山”“珠玉在侧”,如“时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世说新语·容止》)。有人赞乐广:“每见此人则莹然廓云雾而睹青天。”(《世说新语·语言》刘注引王隐《晋书》)《二十四诗品》也有颇多涉及。《精神》云:“欲返不尽,相期与来。明漪绝底,奇花初胎。青春鹦鹉,杨柳楼台。”《清奇》云:“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汀,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屧寻幽。……如月之曙,如气之秋。”《洗炼》云:“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所言之境,简淡莹洁,疏朗豁明,均体现出光明鲜洁的美。


[1]《中论·艺纪》。

[2]《四书章句集注》卷十四《孟子集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