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创造精神的特点

第三节 中国艺术创造精神的特点

中国艺术的创造精神有两个主要特点。

一、 在生生中求新

《周易·系辞上传》云:“生生之谓易。”“生生”即生生相续,一个生命滋生出另一个生命。每个生命是一个实体,生命本身可以滋生新的生命,在新生命中又可滋生出新新生命,以至无穷。

艺术中的“生生观”首先强调生命的原样呈现,这是“生生”的基础。中国艺术强调创造一种生命形式,它具有生命自身的丰富性和完整性。因此它要求艺术家去发现生命,这样才能突破前修,自臻独创。在山水画中,大多画的是群山逶迤,绿水环绕,但经过画家心灵的陶冶,铸成各各不同的世界。中国艺术家认为,只要以自己的真实生命去发现,就会无往而非佳山秀水、幽情美趣,就会“无穷出清新”。

艺术家创造的生命形式在鉴赏中又会形成“生生相续”的特点,生命形式可以刺激鉴赏者不同的反映,从而丰富其生命内涵。越是陌生的形式越能勾起人的生命体验,也就越能体现其独创的特点。中国艺术家有一种自觉的意识,即把艺术创造的触角直接指向未知的读者,“言有尽而意无穷”是中国艺术根深蒂固的观点。中国艺术论认为,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是一系列审美知觉和审美评价的总和,因此中国艺术家把艺术品当作一种不断产生新生命的形式,艺术的创造精神体现在生生相续、新新不停的创造过程中。像上节所列举的寒、清、秀诸范畴中,就强调作者和鉴赏者的共同体验。唯其胎生于自我生命体验中,故能迥脱根尘,戛戛独造;唯此独造之形式能给人陌生惊奇的感受,故能唤起人多元的生命体验,新的生命产生新的感受。中国艺术论常以有韵味来描绘这种知觉的特点,韵能近而不浮,远而不尽,袅袅不绝,氤氲于悠远的体验过程中,这是中国艺术创造精神的根本特点之一。

二、于不变中求变

中国美学发展观有两个重要的理论侧面,一方面,中国艺术理论强调艺术要变,“不有新变,不能代雄”“一代有一代之艺术”“笔墨当随时代”。另一方面,中国艺术论中的复古理论非常丰富。这一点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匹比。变与不变成了中国艺术家胸中的长久纠葛。

处理这一矛盾的根本方法就是:于不变中求变,在复古中创新。艺术的兴衰根源在于是否丢掉传统,拯救艺术的灵丹妙药也几乎不约而同地指向古代。如在文学中,陈子昂的革新就自复古始,高呼“文章道蔽五百年矣”,欲用诗骚传统起而拯救之。李白也说:“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表明了以传统之力来革新诗坛的愿望。而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正是以恢复秦汉散文传统而享誉于世的。降及近世,此风更炽,中国艺术就在托古而革新的旗号下艰难地行进。

中国艺术理论的这种观点是在哲学影响下产生的。《周易》是一本谈变易的书,同时又谈通,故而谓之“通变”。《系辞上传》说:“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变不是在时间流动中的空间位移,变是在通的基础上实现的,变是通之变。《系辞》打了一个比方:“变通莫大于四时。”四季更替,草木枯荣,一切都在变,但是终则有始,始则有终,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这又是不变。因此,通变说的要旨在于:通中求变,变中求通。这是一种无往不复的变易哲学。推之于人伦,也是如此。传统文化也讲究变,但更强调纲、常、道、经这些不变的准则。《周易》被置于六经之首,就是要从变易中寻求出不变的道理。讲变易,讲阴阳,那是一般的道理,讲不易才有助于统治的合法性。中国人述而不作、敏而好古的心态便在这土壤中滋生。

这种文化观念给中国艺术创造精神带来不同的影响。过分沉重的因袭负担的确抑制了艺术家的创造力。中国艺术家一般不大追求创造一种全新的艺术道路,而更乐于在保持原有的平衡中寻求新生。如中国绘画被视为体道的工具,而水墨又最能肇自然之性,合造化之功,因而被视为正道,中国画家就热衷于在墨色氤氲中表现生命深层的秘密。同时,中国画受到伦理文化影响,以重品为主要特点,这便形成了以自然万物来表现人格理想的绘画模式,追求程式化的对应。这条主线的发展相应产生对其他因素的漠视。如本来发达的人物画,退居于山水花鸟之后,影响了这一画科的发展,重视技巧的“谨细”之作由于构成生命呈现的障碍而被贬入低流,一味强调心理时空的创造,影响了人们对自然时空秩序的探讨。

一种抑制总会带来另一种宣泄,中国艺术家是极富创造力的群体,他们谨守艺术传统,述而不作所蓄积的创造力,被用于内在生命的体悟和创造中。固定的创造模式虽不能被打破,但内在的蕴涵却可因人而异,艺术家竞相脱胎其形式、点画其精神,把生命之新作为艺术创造精神的根本体现,使中国艺术更富于内蕴,更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