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位差异的原因

一、地位差异的原因

对“我族”的认同和与“他族”的区分塑造了地方社会中特征、范畴各异的人类聚合体,形色各异群体的存在是群体间发生联系的前提,而群体间的接触和交往经历又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群体边界和特征的固化,尤其是群体间消极的接触经历在“自我”和“他者”的区分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最为直观的表现便是族群间在社会等级和从属关系上的区别。

回冷寨的人们身处于一个为傣族群及其社会文化所控制的地方社会之中,傣族群同时也是与他们接触、联系最为密切的“他者”。现实生活中,傣族群在地方社会中的强势不仅对克木人的社会生活空间造成挤占,历史上较长一段时间,包括回冷寨在内的全体克木人都生活于一个为傣族群所建构的社会结构之中并受其控制,傣族群不但在社会地位上高于克木人,克木人还必须作为傣族群的附属才能够生存,回冷寨人们的迁徙经历便是写照。对于社会生活的现状,回冷寨的人们通过自身的能力难以改变,但对于为何会沦落到社会边缘,他们则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与傣族群征战的传说。

【坤壮之死】[4]

坤壮是克木人口中最为伟大的君王。传说他的母亲在怀孕7年后才产下了这个男孩,坤壮出生之时便力大无比并能开口说话,在他的率领下克木人建立起了一个分别由金、银、铜、铁、锡等五种材料制成五道城墙的王国。坤壮还有天上神灵赐给的两件法宝: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和一块能靠发出的光杀死万物的宝石。在坤壮的统治下克木王国民富国强,但也遭到了傣族群的觊觎。一日,傣族群趁坤壮大醉举兵攻打他们的城池,由于缺少了坤壮的指挥和宝物的庇护,克木人们节节败退,傣族群接连攻破了四道城墙。眼看第五道城墙就要被攻破,这时坤壮终于惊醒,他连忙拿出宝石照射敌人,宝石光线所到之处敌人纷纷死伤,最终傣族群溃不成军,仓皇逃去。

见识了宝石的厉害,傣族群暗想,只要没了宝物,便可不必惧怕坤壮,于是开始利用坤壮妻子身边的侍者离间夫妻二人。侍者告诉坤壮的妻子:“宝石的威力那么强大,要是哪一天不小心伤害到了你父母的性命怎么办?”担心侍者所言事情的发生,于是趁坤壮酒醉之时,受到诱骗的妻子将两件宝物偷走放到蒸笼里蒸,还在蒸笼上罩上了沾有自己经血的裙子。一番折腾之后,坤壮的宝物失去了法力,没有了宝物的力量,在同傣族群的战斗中坤壮节节败退,最终兵败被杀。

临死前坤壮告诉克木人在为他发丧时不能哭,也不能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因为在他的忌日到来之时他还将复活继续率领他们同傣族群战斗。知道了这一情况的傣族群对此十分惧怕,于是在坤壮去世这一天大张旗鼓地在寨子中敲起锣鼓,并在各处建寺庙。因为坤壮是在月圆之日死去的,每当月圆之夜,各处的寺庙便要敲锣打鼓,以确保坤壮无法复活。

透过这则传说,回冷寨人们以及克木人整体在地方社会中相对弱势的地位和为傣族群统治、奴役的历史都得到了较好解释,现实社会生活中克木人族群的社会关系特征也再次得到强调。

故事的一开始克木人以地方社会中强势群体的形象出现,不仅人丁兴旺、物力雄厚,还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而觊觎克木人所控制资源的傣族群一直都是他们最大的威胁,只因手中握有宝物(宝石、刀)才能让克木人面对威胁时一次次转危为安。但受了挑拨的克木人最终还是败在了傣族群的计谋之上。从传说中还可以发现,传说的主题反映的是克木人从中心走向边缘的过程,其中包含着包括回冷寨人们在内的克木人对于族群强盛过往的想象,祖先们创造的强盛场面满足了他们自负心理的需求———他们并不是因为主观因素而在竞争中失利,利用计谋将克木人打败的傣族群胜之不武。更为重要的是,借助于对克木人失利结局的描述,回冷寨的人们也确立了自己在地方社会中边缘者的形象。

在回冷寨人们所叙述的克木人逐步边缘化的过程中,族群间的互动交往内容也得以体现,并对他们为何会游离于地方社会边缘进行了解释。面对外来他族的不断入侵克木人还能尽力抵挡,但傣族群在技术和制度上所具有的优势则成为他们在与克木人竞争时的利器,这一优势在传说中则被艺术化为他们的奸诈和狡猾。克木人在族群竞争中的边缘化也转变为现实中回冷寨人们与傣族群间社会地位上的差异,社会地位的悬殊也成为两个族群各自的身份特征。

此外,克木人与傣族群的部分族群特征也在传说中得以说明:寺庙中为防备坤壮复活而在每个月圆之夜的敲锣实为傣族群固有的佛事活动。这一故事在回冷寨中也具有极强的情境性。每月农历十五,当旁边烈寨寺庙的锣鼓声传来,老人们便会半开玩笑地说:“这是傣族(群)害怕了,怕我们报复他们。”[5]若再追问,老人们便会将这一传说一五一十地讲起。

除了关于克木人整体沦陷于傣族群的计谋之外,在神话传说中克木人族群之下不同支系的形成也可以归因于傣族群为他们设下的圈套。

回冷寨人们属于“克木老”,在他们的分类中与之相对的是克木人中的另一支系“克木泐”。傣语中“泐”有“掉队”或“留下”之意,学界普遍认为“克木泐”是最早定居西双版纳的世居群体[6],通过对不同族群南迁经过西双版纳地区先后顺序的考证指出克木人所属的孟-高棉语族群先于壮侗语族群来到西双版纳,在继续南迁的过程中有少部分克木人留在了西双版纳地区与随后而至的傣族群杂居,成为如今的“克木泐”。

而回冷寨人们的祖先则继续南迁进入老挝境内,晚近才从老挝向北迁回中国境内,长期在老挝定居的经历让他们成为如今的“克木老”。孟-高棉语族群的继续南迁既为获得足够的生存资源而需不断扩大居住地域的范围,也源于后至族群对他们的排挤。孟-高棉语族群与壮侗语族群的竞争构成了中南半岛地区族群发展史的重要内容,最终孟-高棉语族群在竞争中失利。族群间竞争的写照也反映在回冷寨人们的传说中,这也成为克木人中支系划分的由来。

【傣族群设下的“鸿门宴”】[7]

历史上克木人开发了么歇盐井,并围绕盐井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王城。王城中不但兵强马壮,还十分富庶,据传鸡圈、猪圈的大门都是用银子打造的。克木人对盐井的掌控和物质上的富庶引起了傣族群的觊觎,但数度派兵却攻打不下王城,狡猾的傣族群便设“鸿门宴”暗算克木人。傣族群的土司在席间暗设埋伏,入席前要求克木人们将随身携带的兵器挂到钩子上,转动连着钩子的吊杆,兵器便全部沉入鱼塘。入席后,克木人不是被灌醉闷死在鱼塘中便是为刀剑所杀,有克木人侥幸逃回了王城,听说自己的首领为傣族群所杀,便纷纷向老挝逃去。当时有一对夫妻到山中抓螃蟹,煮蟹时因蟹壳越煮越红,他们认为是螃蟹还没煮熟便一直待在山中未随人们逃亡,未能及时逃走的那对夫妻最终沦为傣族群的奴隶,发展成为如今的“克木泐”,而逃到老挝的便是回冷寨人们的祖先———“克木老”。

无论是为傣族群所“奴役”还是对傣族群的“唯恐避之不及”,这一则传说所隐喻的均是“克木泐”及“克木老”在地方社会中的弱势地位。他们与傣族群间在计谋上的差异再次成为傣族群获得优势地位的关键,而面对着势力强大的傣族群,克木人只能够选择在地方性的社会结构中居于下层、成为从属,或是在地理空间上走向边缘以避免受到强势傣族群的“欺凌”。

从中还可发现,克木人族群的支系分化也与傣族群将克木人从“中心”排挤至“边缘”的过程密切相关。虽然在面对强势的傣族群时不同的克木人支系采取了不同的应对手段,但最终的结果都是克木人成为地方社会的边缘角色,而社会结构中及地理空间上的边缘化所暗示的也都是克木人与傣族群间在社会地位上的不对等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