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助生业特征的地方性转向

二、辅助生业特征的地方性转向

无论在何时期,回冷寨的人们在以粮食或经济作物种植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同时,也围绕着所生存的自然环境开展着多样的辅助生业以补贴家用,并以此同傣族群建立起了良性互动的关系。来到坝区以后,回冷寨的人们依然将传统的辅助生业视为生活需求和家庭收入的重要补充。

但来到新的环境后,回冷寨的人们也被卷入了生计方式和农业结构的市场化转变中,而为了能够获得更为长足的发展,他们也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市场化的农事生产之中,辅助生业的实践空间随之受到挤占。地方社会市场化也导致大量能够对辅助生业产物加以替代的现代产品涌入当地,因市场化而手头充裕的人们为免于麻烦也更倾向于通过购买商品来满足生活所需。在两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曾为“地方性知识”的辅助生业在回冷寨人们的社会文化体系中逐渐走向边缘。

但将日常生活所需完全依赖于市场化的农事生产也让回冷寨的人们必须面对更为严峻的生存和发展危机,尤其是在将割胶收入作为家庭收入的重要来源后,完全取决于国际市场行情的橡胶原料(胶水)价格也将回冷寨的人们卷入了更为庞大和复杂的市场经济体系中,此时回冷寨人们所要面对的是供求关系的蝴蝶翅膀在地方社会中掀起的惊涛骇浪。[22]当胶水价格逐年走低时,早已为橡胶“束缚”的回冷寨人们难以从日渐减少的割胶收入中获取足够的家庭所需,不多的地租对于基本的生活所需都要购买的他们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生存的危机逐渐在回冷寨中显现。

此时,回冷寨人们所能够做的只是重拾起辅助生业,借此返身到地方社会中找寻维生之道。但此时那些属于传统技艺范畴的辅助生业早已随着生计方式的变迁而出现了传承的中断,回冷寨中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必须参照自身条件选择从事或参与到地方性的辅助生计活动中来维持生存所需。而对于依旧掌握着传统技艺的老年人而言,他们也利用地方社会中对于为克木人所独有的差异性生产方式不多的需求从中换取现金补贴家用。

对地方性辅助生业的广泛参与让回冷寨人们能够对所面临的生存危机进行积极应对,虽然克木人独有的辅助生业依然为部分老人所实践,但无法避免辅助生业特征全面同质化于普遍性生计模式的过程。

(一)年轻人们的求生

夫妻以及尚能从事强度较大的体力劳动的父母是回冷寨人们的家庭中最为主要的劳动力,他们担负着维持家庭日常开销的主要责任,养育年幼后代、赡养年迈老人所需的物质基础都要由他们来实现。

对于一个以种植业为传统的族群,通过家庭中主要劳动力的相互协作,建立在粮食作物种植基础之上的收入来源虽无法显著地提高回冷寨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但也能够为家庭的日常需求提供稳定的来源。但橡胶种植的普及在改变回冷寨人们生计方式的同时也将他们卷入了市场经济的活动中,过去传统农事生产与家庭之间稳定的供求关系为市场规律所打破,而与市场规律相联系的农事活动既能够给家庭带来丰厚的收入,也能将一个家庭推至贫困的边缘。然而如何生存依旧是回冷寨人们亘古不变的话题,于是在主流的生计方式之外,回冷寨的青壮年们也在利用他们自身的能力去适应着不断波动的收入来源,并努力寻找着因经济活动的市场化而在地方社会中涌现出的新机会。

1.猪与鱼

山地游耕时期,回冷寨的人们并没有大量饲养禽畜的习惯。对于他们而言,周遭的自然环境能够完全满足他们的肉食需求,通过渔猎便能从周围的山林、溪河中获得足够的蛋白质来源。与之相反,回冷寨人们对于粮食的需求更为迫切,所以平时他们将主要的精力和时间都花费在了农事生产上,朝作暮归的生产状态也在客观上限制了家庭中养殖禽畜的条件。但猪在回冷寨家庭中却是不可或缺的。

老人们说,过去年轻人结婚时家中必须备齐这几样工具:一支枪,用于打猎;一把长刀,用于自卫;撒网、粘网各一副[23],用于捕鱼。此外家中还需要饲养这样几种动物:一只猫,防止鼠害;一条狗,看门;以及一头猪。只有备齐这几件工具、养上这几种动物才算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同时,只要看看一户人家中是否有这些物件便能评判这家的男女主人是否勤劳、肯吃苦。

每逢举行婚丧嫁娶等人生礼仪,回冷寨的人们都有杀猪献祭的传统,逢年过节,较为富庶的家庭也会杀猪相庆。因此,只要有能力,回冷寨的家庭都会饲养一两头猪作为准备。若是在仪式和节庆的宴席中出现猪肉,这家人不但会受到人们的交口称赞,男女主人勤劳的好名声也会远播四方而让他们脸上有光。因为猪的饲养更是一种价值上的考验,从中反映出的是这家男女主人吃苦耐劳的品格[24],这也是回冷寨人们价值观中一个“好”[25]的人或家庭所应具有的品行。

来到坝区后,在仪式和节日中杀猪的习俗依然得到保留。但远离山林,人们不再将猪散养,而是在自家屋后建起了猪圈。不用每天再到山中“唤猪”,养猪上的精力花费随之减少。同时,生计变迁导致收入的增长也让回冷寨的人们有能力消费更多的猪,不仅在需要杀猪的场合中用到的猪由一头增加至了数头,平日里亲朋聚会人们也大方地杀猪相待。由此带来的结果便是寨子中几乎家家养猪,养殖的数量也从三五头增加至七八头不等。

而且仪式中对猪的需求不仅为回冷寨的人们所有,在傣族群的年节、婚丧等场合中也对猪有着刚性需求。除了养一头猪“过年”外,子女成年、老人弥留,家中也会提前为其预备下一头猪。但意外的发生总是难以避免,遇到连续举办仪式,家中的猪便不够用了,这个时候就要到其他人家中去购买,若寨子中没有合用的猪还要到周边的寨子中去寻找。因此在回冷寨中时常能够见到烈寨、善寨的人们驾着各种农用车挨家挨户地询问是否有猪出售,不用猜便知他们家中正准备着某种过渡仪式。

定居于坝区后,回冷寨的人们不但沿袭了养猪的习俗,还扩大了规模,在为适应坝区自然环境而借鉴傣族群生计方式的同时,他们也对傣族群同当地自然条件相契合的辅助生业进行了借鉴,池塘养鱼便是其一。

坝区地势平缓、水源充沛,回冷寨的人们虽然能够利用濒水之便捕鱼入餐,但他们也养成了在村寨周边自留地中开辟鱼塘养鱼的习惯。早在村寨中“战壕”被填平之前他们便依托“战壕”挖掘了数个鱼塘,然而疏于管理,从中渔获仅够自己食用。当地自然环境中丰富的水利和渔业资源完全能够满足人们日常的饮食所需,当时的回冷寨人们并未意识到其中所蕴含的获利机会,因此在村落改造而将这些鱼塘填平后不但无人感到惋惜,也未有人再择地开挖新的鱼塘。

但随着现代农业种植中化肥、农药的大量使用,自然渔业资源发生了明显萎缩,不仅回冷寨的人们,周边傣族群在饮食结构中对渔业的养殖也更为依赖。再加上日常生活中不同族群的人们对猪的固有需求,让猪与鱼在地方社会中获得了商品化的潜在可能。而回冷寨的人们也意识到了其中所蕴含的获利机会,当胶价下跌导致他们面临生存危机的时候,以地方市场为目标的猪、鱼饲养在回冷寨人们的养殖规模扩大中得以实现。市场化的养殖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部分回冷寨人们正在面临的生存压力,市场化的过程也让回冷寨人们的养殖业成为具有地方性特征的辅助生计。

【岩L的致富经】

冬瓜山中有条冬瓜箐,箐脚有一个不大的泉眼,至今都是回冷寨中日常用水的来源之一。泉眼汇成小溪从箐中缓缓流出,箐外小溪流经的开阔平地就是岩L(1980年生)家的田地。20世纪80年代岩L父亲波FN借着溪水的流势在箐外开挖了一大一小两个鱼塘。虽然鱼塘早早挖成,但岩L一家却并未用心经营,这里只是岩L闲暇时和好友们钓鱼聚会的地方。

岩L心宽体胖,日日割胶早已让他不堪重负,胶价的低迷让他对割胶再无兴致,进而萌生了用冬瓜箐中鱼塘饲养罗非鱼的念头。养鱼在当地并不少见。傣族群习惯于在自家自留地中开挖一两个小塘养鱼,既供食用,也附带出售;外来的汉族则承包鱼塘,大量的罗非鱼运往外地,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岩L发现当地的集市中并不是日日都有鱼售卖,傣族群的小塘只能养一两千尾,拿到集市上往往供不应求。而岩L家的两个鱼塘比之傣族群数倍有余,他便决定效仿汉族大批量饲养,填补本地需求上的空白。

2015年3月,岩L开始了养鱼的尝试。将小楼打扫一番后,他到勐捧买来了3万尾罗非鱼苗放养在两个塘中。听从卖饲料人的建议,岩L便全程饲料喂养,不多时他便察觉仅饲料一项就花费颇多。于是他将母亲烤酒剩下的酒糟与饲料搭配,后来又听说用猪、牛粪便喂养与饲料具有相同效果,苦于无处收购粪便,岩L便在塘埂上建起了三个猪圈,从家中拉来了6头猪以此肥塘。此后,岩L白天喂鱼、养猪,父亲夜间看守鱼塘,开始了父子二人轮流在鱼塘蹲守的生活。

至11月,塘中的鱼方能出售。岩L每天傍晚下网,第二天一早拉到集市上售卖,16元/千克,不多时便能售罄。岩L在当地人缘颇好,村民家中有红白喜事也会找他买上数十斤鱼,价格稍低。12月底,塘中鱼基本售尽,结算后共得3.7万元。而当年的饲料投入已有5吨,刨除饲料钱后亏了3000元。事后岩L总结,成本居高不下还是因为饲料开销太大,虽然亏损,但与割胶相比养鱼依然是个轻松活,于是岩L决定调整策略,来年继续养殖。

借着年底的农闲,岩L将塘埂两侧全砌成了猪圈,决定通过扩大养猪的规模来节省饲料上的开销。年初放入鱼苗,2~4月间又陆续将自家母猪下崽、购买的仔猪共32头养到了鱼塘旁,岩L开始了新一年的养殖行动,但此时他的养殖重心已转移到了猪上。

改用猪粪、酒糟为主饲料后岩L养鱼的状况大为改观,5月下旬便可以出售。为让鱼塘尽早饲养下一批鱼苗,夫妻二人每天早晚均各到集市售卖,只到6月初已卖鱼得钱5000余元,而鱼饲料前后只购买了1.5吨。因为养鱼成本大幅下降,岩L预计今年养鱼能够赚钱,但集市上更多养鱼人的加入也让鱼价不如去年(今年12~14元/千克),故对养鱼一项能够赚多少他还有很大疑惑。

岩L对于养猪则轻车熟路。以往在寨子中岩L家就属“养猪大户”,家中常年养着6~8头猪。虽然鱼塘所养的猪数量翻了数倍,岩L夫妻二人也能够应对,最大的负担来自每日饲料的开销。猪食以袋装饲料和玉米面/糠按1∶3比例配成,即1袋饲料混合3袋玉米面/糠(饲料300元/袋,玉米面/糠100元/袋),岩L介绍这样的“混合”饲料至少一天一袋,再加上防疫、疾病等方面的花费,每月开销在4800元左右,饲养时间约为150天。至7月底,岩L所养的猪逐渐出栏,为免麻烦他早早就联系好了当地市场上的肉贩,以批量的方式将猪出售,当月共出售25头,分摊成本后每头猪的利润大约在500元。

养鱼上的扭亏为盈和养猪上较为可观的收入[26]让岩L决定继续以养殖业作为家庭的主业,在将这一批猪全部售卖后他还有着更为远大的目标。他决定进一步扩大鱼塘边的猪圈将猪的数量翻番,并逐步侧重于培育和出售仔猪[27],而养猪规模的扩大也能够促进养鱼成本的进一步降低。虽然将更加忙碌,但岩L依旧信心满满。

随着岩L借助养猪而将自家鱼塘经营得风生水起,寨子中的人们也经受不住养鱼回报的诱惑,几户手头宽裕且有闲置土地的家庭开始借鉴和效仿岩L,在自家田地上挖出了鱼塘。回冷寨所在地域地势平缓且溪河纵横,开挖鱼塘后不需费太大力气就能将流水引至塘中,即便没有活水入塘,当地丰沛的雨量也只需一夏就能将塘水积满。更为重要的是,养鱼不需投入太多的本钱和精力,割胶之余稍做兼顾便可,甚至家中老幼也能独立完成。对于回冷寨中那些财力不如岩L雄厚,又无法从割胶生计中完全脱身的人们,从事能够在农事生产之余得以兼顾的养鱼是增加家庭收入更为稳妥的方式。随着岩Y(1983年生)和老人中颇有头脑的波FJ(1956年生)的加入,几人所养的鱼便占据了当地集市超过2/3的份额。

而将养猪扩大为一项家庭收入的支柱则只有岩L这样财力雄厚的家庭能够承担。生计变迁导致的地方社会产业模式和经济结构的市场化让人们的收入和开销都以现金为主要形式,加之自然环境改变导致人们无法从自然界中获得足够的肉食来源,隔三岔五就要到集市中买肉成为当地社会中人们生活的常态。而当地尚未出现大规模养猪来供应市场,肉贩们只得每天傍晚走村串寨收购生猪以备第二天出售。岩L养猪看中的便是当地市场需求与猪肉供给中的不平衡。

对于普通家庭而言,在满足自家需求的基础上再额外养上两三头猪便已达到了能力的极限,因此他们更为看重的是当地社会中人们对猪的仪式性需求。虽然对猪的仪式性需求并不持续,但寨子中越来越频繁地出现的买猪人的身影也在提示着回冷寨的人们不可错过了其中的机会。于是在如今的寨子中,几乎家家都扩大了养猪的规模,等待着买主上门。

猪与鱼的养殖是普遍存在于当地社会各族群中的辅助生业,但因为生计变迁导致的相关需求增长最早为回冷寨的人们所察觉,而因为胶价下跌引起的生存危机则促使回冷寨人们更为积极地将其中的机会转化为实践。如今,出自回冷寨的猪与鱼依旧占据着当地市场的重要份额并影响着市场需求的走向,想要买猪或是买鱼,人们首先想到的都是去回冷寨中询问,但同样经历着生存危机的其他族群的人们也效仿回冷寨开始了养鱼和养猪规模扩大的尝试。从这一转变中可以发现,通过与地方市场需求的迎合,回冷寨的人们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当前的生存危机,但本属于族群内部的传统及借鉴自“他者”的辅助生业也随之扩展成了地方性的产业,并在“他者”的效仿中具有了普适性的特征。

2.自留地上的挣扎

2003年之后,生计方式向橡胶种植的转向让回冷寨的人们不再依赖于田地维生,于是人们几乎把所有的田地都外包给了他人,并过上了完全以现金维持生活的日子。没有了土地可用,回冷寨人们的日常生活所需都要以现金交易获得,“什么都要去街子上买,吃饭要去买米、吃肉要去买肉、吃菜还要去买菜”[28]。但回冷寨的土地并不全都交到了外地老板之手,频繁的水患让连片承包土地的老板对寨子边缘紧接河岸的块地无兴趣,再加上房前屋后零散的小块土地,成为各家不多的自留地。

与傣族群善于利用房前屋后的小块土地不同[29],形成于山地游耕时期除粮食作物之外全部饮食来源依赖于狩猎采集的惯习让来到坝区之后的回冷寨人们对于这样的自留地不甚重视。不是交给老人们随意种植一些做菜的“作料”[30]和喂猪的青饲料,便是直接荒弃任由杂草蔓延。但这样的情境也随着国家对克木人产业扶持的实施及同样是因胶价下跌导致的生存压力而出现改观,此后,回冷寨的人们也转变固有习性,开始了在自留地上的营生。

2009年开始的克木人专项扶持主要目的在于改善克木人的生产生活条件,以改变他们贫困的生活现状。在开展基础设施建设的同时,对克木人的产业扶持也同时进行。这一过程中,勐腊县林业局成为与回冷寨“一对一”帮扶的对象。根据回冷寨的客观条件,以及对当时市场需求的考量,县林业局决定在回冷寨中推广在当时价格可观的石斛的种植,并以回冷寨人们并不在意的自留地为种植场地。在这一过程中,回冷寨中的自留地恢复了活力。

因为当时胶价正高,对于县林业局的推广,回冷寨人们的表现并不积极。对于县林业局所做的推广工作,同样曾是种植石斛大户的岩L回忆道:“那个时候胶价好,每天都有一两千元的收入,人家动员我们种什么我们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林业局和我们说种石斛管理轻松,不打药、只浇水,每天割胶回来管一下就可以,我们才种的。”[31]最终回冷寨的人们接纳了栽培石斛的建议,共有26户人家利用房屋周边空闲的土地种上了石斛,共计约2900平方米[32]

栽种的当年石斛收购价格较高(收购价80元/千克),各家都从中获得了约50元/米2的收益。但此后石斛价格便一路下滑,加之人们并未完全掌握栽培技艺,病害增多,收益逐年减少。2010年收益尚有约20元/米2(收购价50元/千克),至2011年时收购价格只有20元/千克。对于已将栽种面积扩大至超过1亩的岩L,触底的收购价格和病害导致的减产,一年的栽培只有700元的收入。同样的情况也出现于其他栽种石斛的回冷寨家庭中,当年栽培的村民全部亏损。[33]因为石斛价格太低而老板不愿收购,人们也再无种植的积极性,此后各家的自留地又再次荒置。

对于手头有着宽裕现金的回冷寨人们来说,在自留地上栽种石斛仅仅是对政府号召的一种响应,他们对于如何利用自家的自留地、将种植何物以及自留地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变化并无太多思量。当时逐年走高的胶价也让衣食无忧的回冷寨人们对于橡胶给他们带来更为丰厚的回报满怀憧憬,在田地租期满后人们都毫不犹豫地续租,橡胶带来的高额回报也促使一些村民将河边的块地见缝插针地补种上了胶苗,因为他们相信只要认真地经营橡胶,他们的日子便会越过越好。

然而从2013年下半年始,胶水的收购价格便开始小幅下滑,胶水价格偶有波动并未引起人们的警觉。2014年开割之日起胶价便一跌再跌,每天的割胶收入与上一年相比减少一半。到了2015年,胶水价格进一步走低,家中胶树众多的家庭每日收入不过300元[34],那些胶树不多或还小的家庭的生活更是步履维艰。进入2016年,开割之时胶价便达到了新低,回冷寨人们能够从割胶中得到的收益降至约0.25元/棵[35],为此人们更需额外的收入补贴家用。

生存上的压力是直观和紧迫的,胶价的下跌使得完全依赖现金收入的回冷寨人们生活的压力日益增加。此时他们已顾不得考虑胶价进一步的走势,在继续割胶苦苦支持的同时,现实生活中的需求也迫使着他们开始寻找新的收入来源。回冷寨人们以农事种植为传统,回归田地虽不能彻底解决他们日常生活中对于现金的需求,但这也是他们在当前情势下能够想到和可以利用的为数不多的资源。然而连片田地租期未到,那些长时间为人们所遗忘的自留地再次回到他们的视野中。

虽然种植粮食作物能够直接缓解回冷寨人们在饮食方面的现金开销,但在小面积的自留地上种植粮食作物并不能完全满足他们在主食上的需求,而“什么都要花钱买”也让回冷寨人们对于现金的需求极为迫切,因此在自留地的利用上回冷寨人们选择了收益更高、种植时间较短的经济作物。

除外地老板大规模承包土地种植香蕉外,当地还有一些以提供种子、肥料,传授种植技能并以约定的价格收购产品的“公司+农户”合作体系。组织这样体系的“小老板”实力较弱,只能游走在各个村寨间引导当地的人们种植经济作物。在过去,因橡胶而“阔绰”的回冷寨人们不屑于同“小老板”们接触,但如今,缺钱的他们主动找上了这些“小老板”。

从2015年起寨子中便陆续有家庭加入了不同类型的“公司+农户”合作体系中,他们利用家中不多的自留地开始尝试种植茄子、辣椒等作物。在此之前回冷寨的人们从未尝试过这样的合作方式,也未曾有过以销售为目的的规模化种植,从他们的种植之初便问题不断。波YZ(1974年生)、波YG(1968年生)和波YJ(1974年生)三人种的圆茄子为了追求产量而随意加大肥料的用量导致结成的果实外观达不到标准而遭到老板的拒收,岩D(1978年生)将自家的1亩余自留地种上了辣椒,但也因为忙于割胶而疏于管理只赚得3000余元。而且几人缺乏契约观念,对于损失不但不从自身找寻原因,反而归咎于老板的苛刻和狡猾,也让寨子中其余希望参与“公司+农户”合作体系的村民望而却步。

但生存的压力依旧持续,为了尽可能地降低风险,第二年,他们将自留地上的营生转向了更为熟悉的粮食作物———玉米。相比上年,此时寨子中对自留地的利用成为全寨家庭的共识,但凡有自留地,人们都种上了玉米。

种上玉米后回冷寨人们的生产劳作显得更加忙碌。每天割胶回来短暂午休,躲过了最毒辣的日头便要到玉米地中砍坝(除草)、施肥、打药,天黑才得归家。人们种植的玉米主要供自家所用,或烤酒,或磨成面喂猪,又或是直接卖与岩L这样的养猪大户。到了8月玉米收获的季节,寨子中家家可见剥玉米粒的妇女的身影,往年空旷的球场上也多了不少翻晒玉米的人。虽然水患和鼠害至少造成了30%的减产,但玉米的种植多少都带来了一些在割胶和地租以外的收入。

从回冷寨人们对自留地的利用过程中可以发现,对传统山地耕作习惯的固守在当前回冷寨人们中依旧是主流的观念。从石斛、“公司+农户”的经济作物到玉米,回冷寨人们在自留地上都只进行着单一种类作物的种植,扩大家庭收入来源、缓解生活压力是让回冷寨人们做出这样选择的根本原因。与之相比,傣族群对自留地的利用不但是固有的族群性生活传统,也表现出多元的特征。而且傣族群家庭在自留地满足家庭饮食需求之后才会将多余的产出拿到市场上销售,每天的早市几乎都被售卖各色菜蔬的傣族群“老咩涛”(女性老人)占据,而回冷寨的人们在自留地上获取到了现金之后依旧要找“老咩涛”们购买日常饮食的材料。

虽然并不是对傣族群生产习俗的直接借鉴,但在将自留地作为辅助生业之后回冷寨的人们也从生产方式中表现出了与傣族群相同的习惯,两个族群对土地资源的利用在观念上表现出了一致。另外,回冷寨人们对于自留地的利用也表现出对地方性农业生产活动参与的特征,通过将自留地与地方乃至更大范围的市场建立起供求联系,回冷寨人们基于自留地所表现出的辅助生业具有了普适性的特征。

3.劳力换报酬

随着胶价的下跌,日常生活中受到冲击最为严重的是寨子中那些胶树不多或没有太多田地的家庭。

在推广橡胶种植的时候,一些观念保守的老人对于政府的推广行为表现消极,在他们看来传统的粮食作物种植才是温饱的来源,而“橡胶又不能吃,种这些做什么”[36]。于是在完成了政府规定的种植数目后他们依然回到田地之间,不像其他村民利用农闲继续自发地开垦荒山种植胶树[37]。观念上的守旧让这些老人对种下的胶树也并不重视,不但疏于管理,手头紧时首先想到的也是将这些价值“不大”的胶林出售换钱。而等到真切感受到割胶带来的可观收益时,他们再想种胶树则为时晚矣,只能在自留地中零星地补植上数十棵。

回冷寨家庭中田地流失的原因相对多元。因为突生变故,手头拮据的家庭便不得不出让一些田地换取现金。此外,田地流失的现象在回冷寨的一类家庭中也较为突出,这样的家庭中男女主人大多好吃懒做或不务正业,即便在农忙时节也少见他们下地干活,大部分时间都烂醉在家;又或是不分时候地上山粘鸟、下河拿鱼而对农事不管不问。等到了没钱买酒、没米下锅的时候便将自己的份地出售一块,手头有了钱便又继续挥霍,久而久之家庭中的田地便所剩无几。

对于完全仰赖土地维生的回冷寨人们,无论是何种原因导致的田地、山林流失都对他们的家庭造成直接的影响,寨子中那些贫困的家庭往往都有过“卖地”的经历,而“卖地”潜藏下的后患对他们的后代带来的影响更为深远。

在那些田地已经不多的家庭中,所剩无几的田地在经过几个儿子们的瓜分后难以维持任何一个核心家庭的日常生活,因此数个成年的儿子依旧和父母同住一个屋檐是这些家庭的常态。子女们分家后,过去未能意识到胶树价值的家庭中原本就不多的胶树又零散地分到了后代手中,随着田地的出租,每天60~70元的割胶收入让这些家庭因收入难以满足家庭开销而陷入窘境。

虽然现有的生计资本无法满足这些扩大家庭生存的需求,但在他们所生活的地方社会依然为他们提供了足够的生存资源,在需求的驱使下失地家庭的后代们也自力营生。

橡胶种植在当地的普及也带动了围绕橡胶产业而存在的人力需求。在胶价看好的那几年间,对于拥有大面积胶林的家庭,在家庭人力的极限之外想要继续从割胶中获取收入便只能请人代割,所得收入与雇工分成,这也成为较长一段时间内寨子中那些无胶可割家庭的主要谋生手段。

【替人割胶】

分家时岩K(1989年生)只分得了3亩水田和200余棵尚未开割的胶树,对于一个四口之家而言,仅靠每年3600元的地租连基本的饮食需求都无法满足,于是夫妻二人只得外出打工维持家庭开销。2013年,二人找到了图寨中一户打算外包胶林的人家,商议后图寨人将家中1000棵胶树承包给了他们,并约定割胶所得与夫妻二人五五分成。

这片胶林在勐满坝子东缘的大广梁子,与回冷寨隔坝相望。两地路途遥远,为了不耽误割胶,每天晚上10点左右二人便要骑上摩托穿过坝子赶往胶林,而待他们收完胶水卖与收胶人再回到家中则已过了正午。虽然辛苦,但在胶价依然坚挺的2013年,割胶分成后每天他们依然能有约600元的收入,日子过得还算殷实。到了2014年,胶价的大幅下跌让二人的割胶收入减半,300元/天左右的收入虽不如前但仍能够维持家中的开销,对于二人而言这样的辛劳依旧值得。然而到了2015年,夫妻二人彻底对承包胶林失去了信心,继续下跌的胶价让割胶收入比上一年又减一半。二人觉得与其为了150元而往返奔波,还不如二人一同出门打工,再加之人们传言大广梁子有野象出没,多番考虑后两人退还了胶林开始外出务工。

不只是岩K夫妻,2015年后,低迷的胶价让承包他人胶林割胶的行为在当地再难听人说起,与主人家分成后的割胶收入不但难以平衡承租人的辛劳,胶林主人也不愿为了不多的胶水钱同承租人纠缠。如今寨子中只有岩G(1985年生)一人迫于生计还在承包着烈寨一片近400棵胶树的胶林,在与主人对半分成后每天只有50~60元的收入。

而相比于日日为胶林束缚的承租人,同样是付出劳力,工作灵活性和选择性更大的打零工吸引着寨子中那些无农事可做的青壮劳力们,尤其是胶价触底后打零工所能够带来的收益更为凸显。

即便是外出打工,橡胶产业在地方上的普及也让不少回冷寨人们参与到了与之相关的劳动中,而工作主要集中在制胶厂中。每到橡胶开割的季节,回冷寨中那些失地家庭中吃苦耐劳的人们便会到制胶厂中应聘压胶的工作。虽然压胶工作较为危险,稍有不慎便会压伤甚至失去手臂,但每天100元的报酬和中午的一餐饭依然吸引了不少青壮年男性前来。这样相对稳定的工作回冷寨人们也较为珍惜,一旦被聘,少则三五月,多则整个割胶季他们都能坚持。

但这样相对长期的工作在当地并非随处可得,由此导致的竞争也十分激烈,在回冷寨人们眼中,往往只有那些和制胶厂老板有着一定“交情”的人才能够获得这份工作,更多时候他们只能不断地寻找各种零工机会。

打零工的机会在当地相对较多。在割胶季节零工的工源也多和橡胶产业有关,制胶厂中将胶块装车、收胶人招募的胶水搬运工较为常见。而到了诸如甘蔗、香蕉的收获季节,承租土地的老板们对于将此类产品收获、装车的劳力也需求极大。此外,建房、筑路等建筑劳动也是回冷寨中打工者时常从事的工作。但这样的重体力劳动只适于男性从事。

在当地除了香蕉种植外,土地承包者也会批量种植无筋豆、辣椒等经济作物,此类作物的管理更偏向于依赖心细、手巧的人来完成,女性便成为他们特定的招募对象。对于稍具文化水平和善于沟通的年轻女性,她们则不愿从事烈日之下的田间劳作,到镇上的超市、药店负责收银、货架整理等工作更受她们青睐。

工种上存在着性别的划分,劳动的报酬上也男女有别。相对而言,男性所从事的更为依赖体力付出的工种报酬更高,大致在每天100元左右,女性从事工种的报酬则略低,约为80元/天。而且在不同季节务工的薪酬也会出现一定程度的上下浮动。割胶季节人们忙于割胶而劳力匮乏,为了能招到工人,报酬能够上升至每天120元、100元;而在停割的农闲季节,无事可做的人们纷纷外出打工,劳动报酬相应地会降至每天80元、70元左右。

对于那些主要依赖于打零工为生的家庭,想要获得一份工作除了过去务工时候同招工老板所建立的良好关系外,更多时候工作机会来自寨子中同为务工者之间的帮带介绍。不论谁遇到招工机会都回寨子中告诉同样需要工作的人,之后便三五人相约前去,与相识的人一起工作便不会太过乏味,若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也能够相互照应。

值得一提的是,回冷寨中的务工者们的打工行为不只发生在中国境内,身为边民所具有的出入国境的便利也让他们将求取工作的空间延伸到了老挝。在境外除了纯粹体力劳动的农业产品收获、搬运外,语言上的相通和以往到老挝走亲戚时的见闻也为那些决定到境外投资但又人生地不熟的老板们看重,受雇为老板们介绍境外情况、充当翻译同当地群众沟通也是回冷寨人们跨境务工的主要形式。而且跨境务工者多为未婚男性,跨境务工的行为也成为“老挝媳妇”能够嫁入寨子的主要因素。

从回冷寨人们外出务工的习惯中还可以发现,如果有可能,他们所选择的工种和工作地点均不会离家太远,并且以每晚都能回到家中休息为最佳。即便从事跨境或离家稍远的连续性体力劳动,不过月余他们也会辞去工作回到家中,然后继续寻找下一份离家不远、短期的工作。这样的习惯让回冷寨人们建立在外出务工基础上的活动范围并不宽广,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均未有过到勐腊县地界之外务工的经历,即便出境,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只在琅南塔、乌多姆赛等边境省份。

在当前胶价下跌的困境中,通过外出务工,缺少足够胶树支持开销的家庭在收入上与那些依旧依赖于割胶的家庭实现了持平,这也进一步刺激了更多的割胶家庭放弃割胶而选择加入到打工的行列中。

打工自身便是一个适用于不同族群的地方性辅助生业手段,只对劳力的看中让来自不同族群的人们都能够参与其中。随着越来越多回冷寨人们选择以此为业,作为回冷寨中重要的一项辅助生业,也让回冷寨人们更为广泛地与“他者”一道参与到了地方性的生计活动中。而且回冷寨人们将打工的空间限定在了地方社会,他们熟悉的社会文化背景能让他们避免在新的社会环境中所将遭受的文化冲击,而且当地密切的人际关系网络也能够为他们提供生产生活上的便利。但以打工的方式对地方性的社会活动的参与也让回冷寨的人们走出了本族群,从更多的方面融入地方社会中。

(二)老人们的营生

当子女们能够在农事生产上独当一面后父母们便“退居二线”,将家中的田地、山林都交由子女们管理,自己则不再从事高强度的农事活动,从父母手中接过了生产工具的子女们同时也担负起了赡养父母的责任。但年迈的父母们并不会就此便闲下来安享晚年,他们也尽可能地利用着所剩不多的能力成为子女们在生产劳动中的辅助。

在以牛犁田的过去,每日放牛、照管牛的任务多由家中老人带领幼子完成,当牛不再成为家庭的必需品后,在照管第三代成员的同时老人们也从事着协助子女养猪、养鱼的劳动。除此之外,老人们依然利用他们所掌握的源自传统生产实践的手工技艺补贴家用,在当前的社会生活中克木人的手工技艺依旧同“他者”之间存在着互补的作用。在老人们群体中也面临着传统手工技艺大量流失的情况,而且回冷寨的人们对地方性的生产活动也表现出全面参与的特征,老人们也成为学习和掌握新手工技艺的主体。对于已不再掌握传统手工技艺的老人们而言,以己之力参与到地方性的辅助生业中也能够为家庭收入带来补充性来源。

从回冷寨老人们从事的辅助生业中可以发现,随着传承空间的萎缩和族际互补性的减小,具有族群性特征的辅助生业正从回冷寨人们中逐渐消失,而在老人们对地方性生产活动参与的过程中,克木人原有的族群性生计特征更为广泛地为地方性生产活动所取代。

1.竹器

在商品经济尚不发达的年代,财富上的匮乏和商品流通的不发达让回冷寨人们日常生活中大部分的工具都需要自己制作,只有少量铁制农具必须从市场中购得。而村寨周边丰富的植物资源为他们的工具制作提供了便利,其中对于竹的利用最为普遍。

回冷寨人们对竹的利用极为广泛,衣食住行各方面均有涉及,小至捕鸟的竹扣、拿鱼的鱼篓和炊具中的竹碗、竹勺,大至住屋的四壁、挡雨的屋顶、渡河的竹排、驮物的背篓均以竹为材料。因此掌握此类竹器的制作是他们生活中必备的技能,对于为何要掌握竹器的制作技能,擅长于此的波KL是这样解释的:“以前什么(竹器)都要自己搞(做),不搞不得,老人会骂,不会搞自己也不得用。”[38]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竹器制作技能只为男性成员掌握,家中女性则承担着竹器的使用和售卖任务。

然而如今回冷寨人们所经历的社会结构变迁让竹器制作的技能逐渐在他们中间流失。上文已提到,不再饲养耕牛让竹器技艺丧失了最为主要的传承途径。对于年轻人,随着现代商品的涌入,充足的现金让不知竹器如何制作的他们更愿意选择耐用、美观的现代生产生活器物。在回冷寨中竹器制作的技艺大多只为中老年男性所掌握。

但竹器制作的技艺并未就此便从回冷寨中消失,固有生活习惯的延续让老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依旧离不开竹器。更为重要的是,历史上克木人竹制的生产生活器具便同坝区傣族群的日常生活形成了强烈的互补性,除了出售山林中出产的动植物外,向傣族群出售各种竹器器具也是克木人获得现金及交换生活必需品的主要途径。来到坝区后,虽然现代化带来的改变让傣族群及回冷寨的人们对于竹器的需求都日渐减少,但傣族群对特定竹器的需求让两个族群间建立在竹器之上的供求关系依然存在。尤其是当胶价下跌让回冷寨家庭中人人都需要寻找增添收入的途径时,对于掌握着这一制作技艺的老人们而言,向傣族群供应竹器以补贴家用的重要性便也随之凸显。

回冷寨人们与傣族群间的竹器供给物品以饭盒[bhə22lɑp2133][39]为主。饭盒过去是共存于两个族群中的常见餐食器具,为盛装糯米饭专用。老人们介绍,过去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上山打猎,出门前他们都会用饭盒装上满满一盒糯米饭作为出门在外果腹的干粮。竹编饭盒透气、轻便,糯米饭装在其中两三天也不会变质走味。

此外,在两个族群的宗教祭祀仪式中同样需要用到饭盒。在回冷寨人们的祭祀仪式中,饭盒用于盛放用作祭品的各色糯米饭及用于占卜凶吉的生糯米。传统宗教仪式在当前社会环境下的延续让回冷寨人们无法离开对饭盒的使用,但以瓷、塑料等为材质的现代餐具早已代替了饭盒在回冷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位置,现在已很难见到回冷寨的人们编制新饭盒供自己日常使用,只为了能保证祭祀仪式的顺利进行,人们还会在家中保留着几个早已发黑变形的旧饭盒。

傣族群同样需要在不同的祭祀仪式中用到饭盒,而且与原生性宗教祭祀仪式中对饭盒的重复利用不同,在南传佛教频繁的“过赕”[40]中对于饭盒的一次性使用让傣族群对此形成了旺盛的需求:饭盒与直径40~50厘米的小簸箕[um22pər35]是“过赕”时盛放祭品最为主要的两种用具,每次仪式结束后饭盒便随祭品一同献祭给了神灵、祖先,下次“过赕”时又以新的饭盒为容器。

为此,当地傣族群必须不断地寻找新的饭盒,然而在傣族群聚落中却鲜见掌握饭盒制作技艺的村民,只能转而求助于掌握此技艺的回冷寨人们。波FJ认为傣族群之所以会依赖于出自回冷寨的饭盒,原因在于傣族群体中少有人掌握此技艺:“傣族(群)一个寨子只有一两个人会搞(饭盒),平时都是来找我们买,要用的时候我的那些老庚就来找我,我带他们去寨子里面(找人)买。”[41]波FN则更为明确地指出,是因为傣族群不屑于在耗时费力且价值不高的饭盒制作上花费精力,而将这一工作交由过去难以通过其他途径增加收入的克木人:“他们是嫌麻烦不想搞,一天做不出一个来,一个才卖15块,他们去拿黄鳝一天可以拿好几斤,一斤(市斤)就卖50块。”[42]

或许正是因为傣族群能够通过多样的生产方式获取更为丰厚的回报才让他们放弃了此项技艺,转而形成了对回冷寨人们的依赖。在波JH眼中这样的依赖显得极为强烈:“只要做得出来,随时都有人要。”[43]也正是因为傣族群在需求上的依赖,饭盒制作也成为回冷寨人们乃至克木人的代表性手工技艺:“(做)饭盒在勐满只有我们和另一个‘克木’寨子会,尼人、汉族都不会编,我们供着整个勐满(的傣族群)。”[44]但这一技艺如今也只为中老年的回冷寨男性所掌握,对于目前已难以在农事生产中发挥作用的他们而言,编制傣族群“刚需”的饭盒不失为补贴家用的一个较好的途径[45],因此在寨子中有几个老人常年编制着饭盒。

因为傣族群“过赕”中的持续需求,无论处于何时期,编制饭盒都是回冷寨老人们赚取生活补贴的主要方式。而当回冷寨人们处于胶价下跌导致的生活困境中时,老人们对于制作饭盒的依赖表现得更为强烈。

【“重操旧业”】

波FN右手拇指在年轻时被粉碎机切掉了一半导致不便于拿捏细小物件,加之家境富裕,平时在家中也少做竹器,即便制作也只为家庭所用。但2016年时他又重新开始编制饭盒。

早在十五六岁时他便从父亲那里学来编制饭盒、制作竹凳等技艺,后来一直忙于农事而未常制作。现在又开始编制饭盒,波FN主要的考虑是寨子中制作凳子的人已经太多,他若再做将很难找到销路,相反饭盒需求量大,即便没人来收自己拿出去卖也可以卖掉。另外,在将林地田产全都交由儿子经营后,除了儿子不定时地给一些日常零花钱外波FN便再无收入,而今年儿子又决定不再割胶,将心思全放在养猪、养鱼上,难以预估收益的他决定多制作些饭盒以缓解儿子赡养两个老人的压力。

因为许久不编手艺生疏,再加上手指残缺不便于编制,要两天才能编好一个,外观上也略显粗糙。但波FN依然坚持,只要空闲就编制,从早到晚都不见他停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已做好了9个,以15元一个的价格卖给了专门在回冷寨中收购饭盒再转卖出去的傣族群。

有趣的是,生活的压力不仅让富庶的波FN重操旧业,就连早年因为酗酒导致走路都不稳的波BN(1940年生)也开始抖抖索索地拿出篾丝编制起了饭盒。

如果说回冷寨的老人们制作饭盒针对的是傣族群在此物品上的需求,那么他们制作的竹凳[səm21tens33ɑŋ35][46]则满足的是傣族群之外的人群。但为何会说回冷寨人们制作的竹凳主要针对的是傣族群以外的人群,原因在于回冷寨人们的竹凳制作技艺取自傣族群。寨子中几位会制作竹凳的老人,除了两人是向同辈学习而来外,其余几人均是以傣族群为师[47],学成之后再传授与同族。

而不仅在回冷寨及傣族群村寨中竹凳是家中必备的家具,在当地社会中不分族群,竹凳都是常见的生活器具。日常生活中,无论是相坐闲聊、围坐饮食或是砍瓜切菜,人们都以此为坐具。走进任何一户人家,都能看到沿墙码放的数十个乃至上百个竹凳。新人结婚或年轻人同父母分家,竹凳也是必须置办的家具。

在当地,竹凳的制作技艺只掌握在傣族群及回冷寨人们的手中,当地的尼人、汉族等群体若是想在家中添置几个竹凳,他们只能通过各种关系找到这两个族群的寨子中请人代为制作。面对大量的需求,善于制作竹凳的傣族群与回冷寨人们共同瓜分了当地的竹凳市场,并通过各自的地缘和族源关系维持着特定的供求对象而避免了相互之间的竞争。

与回冷寨临近的聚落是竹凳主要销往的方向,需要时人们会通过熟识的回冷寨人们介绍而到寨子中求购。但回冷寨周边多是同样懂得竹凳制作的傣族群村寨,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分流了除“办厂”[48]聚落以外的其他村寨的需求。作为自然村落的附属聚居群体,办厂人与管辖着他们的村寨群体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对于提供了办厂人衣食来源的村寨主体,也少不了从人情上给予他们一定的回报。因此,如有需要,回冷寨的办厂人们总会到回冷寨中请人定做竹凳;同为一寨,面对办厂人的需求,回冷寨人们也会给予一定的优惠[49]

而对于回冷寨竹凳更大的需求来自其他的克木人村寨。竹凳的制作在克木人中只有回冷寨的老人们最为精熟,部分寨子中甚至无人会做,需要时他们或是向周边傣族群购买,更多时候则是通过亲属关系找到回冷寨中。波JH做的竹凳便远销勐腊、尚勇等地的克木人寨子,无论在何地方都售25元一个,人们或是专程驱车前来购买,又或是由波JH的儿子岩J开车将做好的凳子送去。当问及他们为何宁愿长途跋涉到回冷寨中购买时,大家的回答都较为相似———因为波JH做的凳子好。

可以说竹凳的使用已成为当地社会中普遍的生活习惯,而掌握着制作技艺的回冷寨人们与傣族群一道成为这一习惯存在的基础。在当地其他族群眼中,竹凳是来自特定族群的器物,但对于回冷寨的人们而言,竹凳的制作则是他们向傣族群技艺借鉴的结果,只是因为当地社会对此存在的持续需求才让他们将这一技艺内化于族群社会文化体系中。因此,在地方社会中,竹凳制作技艺的存在能够将除傣族群之外的族群与回冷寨的人们区别开来,但对于克木人眼中最为重要的对照对象———傣族群,技艺借鉴的经历让回冷寨的克木人们又出现了与傣族群间在辅助生业特征上的一致。

2.烤酒

在中老年男性以制作竹器补贴家用的同时,回冷寨中上了年纪的女性们也充分发挥着她们独有的一门技艺———烤酒增加着家庭的收入。

饮酒也是回冷寨子中男女老少人人必备的一项技能。节日庆典、人生礼仪中都少不了亲朋相聚畅饮的场面,而闲时无事便可邀约三五好友下河捉鱼、河边野炊,又可在家准备三两个小菜,数个知己痛饮达旦,这样的景象回冷寨中几乎天天都在上演。然而在40年前,回冷寨中却难见到人们痛饮的场面,其中原因还在于那时的酒在回冷寨人们的观念中依然是稀缺和珍贵之物。人们回忆,过去烤酒都是以糯米为原料,放到不大的木甑中蒸馏,一次只得一两斤。因此人们极为珍视,不到极其重要的场合不会轻易饮用。

但如今回冷寨人们的饮酒习俗早已由小酌变为畅饮,其中原因还在于他们对于新酿酒技艺的掌握。首先掌握这一技艺的是岩L的母亲咪FW(1955年生)。20世纪80年代,汉族移民大量涌入当地,其中一位老人承包了前往岩L家鱼塘必经之路旁回冷寨新开荒的胶林。在经营农事之余老人也常在田间酿酒,时常往返此地的咪FW见此人的酿酒技艺与他们的传统大不相同且产量极高,便向老人求教。随后学会了这一技艺。

新的酿酒技艺以玉米为原料,将玉米蒸熟拌上酒曲发酵一个月便可上甑蒸馏,每次可蒸酒糟百斤,产酒40~50斤。因为要将近一人高的铁制蒸笼架于柴火上干蒸,于是回冷寨人们赋予了这一方法一个形象的名称———烤酒。在当时的回冷寨中除咪FW外无人懂得这一技艺。咪FW一次能烤酒数十斤的方法也让人们惊讶,妇女们纷纷向她讨教,咪FW也乐于传授,最终寨子中家家都学会了这一烤酒方法。

新的烤酒方法不仅产酒量大,而且所烤的酒口感醇厚、度数高。自此之后,回冷寨人们摒弃了市场上售卖的口感低劣的廉价瓶装白酒,纷纷改用自家烤的酒招待亲朋宾客。以玉米取代糯米不但降低了成本,且随着烤酒量的上升,也在客观上给人们提供了更多的饮酒机会,在频繁的酒局中回冷寨人们烤得一手好酒的名声也逐渐在当地散播开来。由此一来,人们宁愿花更高的价钱买回冷寨人们的烤酒也不愿再去触碰瓶装劣酒,不但周边寨子的人们纷纷上门购买,即便在坝子另一端村寨中的人们,为此也不惧路途的遥远。

当地人们的喜好让回冷寨的烤酒渐具规模,寨子中几乎家家的楼下都能见到数个盛放着酒糟静待发酵的塑料白桶,屋内则贮藏着数十斤白酒静候人们的购买,不时还能在人们的房前屋后见到飘起的青烟,那必定是某家人又开始烤酒了。而到了傍晚,骑着摩托、龙头上挂着空塑料瓶的外寨人们也络绎不绝地出入在回冷寨中,这是找上门的买酒人。虽然10元/斤的价格并不便宜,但依然挡不住人们购买的热情。除了零星的售卖外,遇到婚丧嫁娶或上新房、过生日等需要大量用酒的场合,摆宴席的人家还会早早到寨子中预定上百斤的白酒,此时便要数家人一同来完成这一“重”任。因此无论是何季节,回冷寨中无农事可做的妇女们大多都为烤酒而忙碌着。

【贩酒的依Z】

回冷寨产的白酒不但在当地出名,甚至已经实现了跨镇的远销。

因为丈夫家在尚勇的洋寨,两处住屋、两处田产让依Z(1980年生)不得不两地奔波。在洋寨的时候依Z发现虽然那边的人们也会烤酒,但不知何故不似回冷寨中烤出来的甘冽,对此洋寨的人们也偶有抱怨。依Z心想,既然如此,何不将自家烤的白酒拿至洋寨售卖,或许能够打开销路。于是一次回到回冷寨,依Z将家中尚未售完的20斤白酒用车拉至洋寨,放在同是回冷寨嫁至洋寨的依X开的小卖部中代售。听到有来自回冷寨的白酒售卖,品尝过回冷寨烤酒滋味的人们纷纷前来,带来的白酒当天便售罄。

见到其中的机会,依Z决定继续将回冷寨的酒拉至洋寨售卖,这样做既能够增加一点收入,也补贴了自己平时往返两地的路费开销。于是每次依Z回到寨子都很忙,夜间割胶,白天则不是在烤酒就是在配制酒糟。洋寨人们自烤的酒售价普遍为8元/斤,从回冷寨拉至洋寨后,依Z烤的酒也只能随大流售以相同的价格。虽然售价比在回冷寨中还低,但依然可以赚钱。洋寨中的人们要是举办宴席往往也会找她大批量地订购,此时依Z就要往返两地数次才能凑足所需的量。

在咪FW学会烤酒后不久,那位向她传授技艺的老人便退租返家去了。而咪FW只将这一技艺在回冷寨中传授,当地其他族群则无人知晓。因为烤酒在当地仅为回冷寨人们所掌握,随着回冷寨人们烤的酒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有了口碑后,“回冷寨的人们才烤得好酒”也在地方社会中成为人们的共识,烤酒也从一项技艺逐渐转变为族群的文化概念并进入族群身份的内涵中,而“回冷寨的酒/克木人的酒”也作为文化符号同回冷寨人们的身份紧密相连。

与竹凳制作技艺相似,回冷寨人们的烤酒技艺也是从“他者”借鉴而来,并在满足地方社会需求的过程中成为族群代表性的文化元素。但与竹凳不同的是,回冷寨的人们在烤酒技能的掌握中享有唯一所有权,而不需要如同竹凳制作那样与傣族群一道共同分享其中的利益。因此,烤酒作为回冷寨人们的一项辅助生业也具有了排他的特性。通过对“他者”技艺的内化和排他的占有,作为文化元素的烤酒也能够作为回冷寨人们的身份内涵而对他们的族群身份进行独立属性的说明。

对于回冷寨的人们而言,更多情况下烤酒是一项财力、精力投入不多但能够带来可观回报的辅助生业。烤酒所需的玉米大半来自人们自留地中的产出,不足的部分则主要到当地种植玉米的村寨或至老挝边境村寨中购买。10元/千克的价格能给他们带来丰厚的回报,酒糟作为优良的饲料也减少了他们在养猪方面的开销。除了较为昂贵的烤酒器具和用自来水冷凝带来的水费外,酒曲、玉米的购买并不需要多大的开销,而且换代的胶树和修下的枝条做柴火用于烤酒绰绰有余。

而在胶价行情走低时回冷寨的人们也意识到可以通过扩大供求而增加烤酒收入,以此来维持家庭中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收入来源。但胶价下跌带来的影响是区域性的,对于共同参与到割胶劳作中的不同族群,面对着同样原因导致的收入减少,减少家庭中不必要的消费项目也成为应对手段之一,作为消费型开销的饮酒便在其中。虽然回冷寨的人们开始了更为频繁的烤酒,但往往少人购买,最终只能为家中所消耗。进入2016年,寨子中再难见到人们烤酒的身影,若不是有预定,回冷寨的人们已不会轻易架起蒸笼。

3.捡废胶

虽然经历了胶树的种植和管理,但由于身体原因,回冷寨中大多数的老人都已远离了与橡胶生产直接相关的劳动。但橡胶种植在当地的普及也使得与之相关的产业渗透到地方社会的各个角落,如今老人们所从事的辅助生业同样也能够围绕着橡胶展开。

在橡胶的采割中,出于多种原因,新鲜的胶水总不能在第一时间或完全收集,这些被人们遗漏的胶水在当地叫作“废胶”,主要分为“地皮胶”和“碗底胶”两种。割胶时胶水意外滴落在胶碗之外的土地上,围绕树根形成一片颜色与土壤相近、轻薄如皮覆盖在土壤之上的废胶便是地皮胶。在将碗中胶水收走后,仍继续滴落的胶水汇聚碗底,时间一长凝固成小块,就成为碗底胶。地皮胶因颜色污浊且杂质较多,只能用于制作胶桶、胶鞋等廉价物,价值较低。碗底胶虽无杂质,但已凝固而不便压胶,也不如胶水值钱,价格只比地皮胶略高。

在胶价行情看好的时候,从事割胶的家庭对于这样的废胶不以为意,他们也不愿将时间花费在费时费力的废胶收集上。胶水价格的居高也随之带动了废胶价格的上涨,对于那些因各种原因而无法从事橡胶采割的家庭而言,收集废胶也能够成为维持一个家庭正常开支的不错方法。人们回忆,在胶价高时,虽然无法与动辄便月入数万元的割胶家庭相比,但地皮胶的收购价格也在每千克10多元,一天便可得200余元,仅凭捡废胶完全能够满足家庭的日常所需。

在捡废胶上也存在着性别的分工,捡废胶这一工作大多由中老年女性从事,在当地面对捡废胶这一劳动时,不只是回冷寨的男性,世居族群中的男性们都更愿意选择从事具有“男性气质”的重体力劳动或传统手工技艺。因此,为了捡胶而在白天游荡于胶林中的身影大多为女性。

捡废胶还必须遵循当地普遍的惯例:无论是谁家林地中的地皮胶均可捡拾,即便为林地的主人遇见也并不会遭到斥责;但碗底胶则只能在自家林地中收取,若收取他人林地中的碗底胶则将被视为偷窃。回冷寨的女性们严格地遵循着这一原则,在此之外,她们还有着自己的捡废胶行为规范:每天一般只待临近中午才上山去捡地皮胶,因为此时胶林主人多已将胶水收完离去而避免了捡胶时与林地主人的偶遇,即便允许他人到自己林地中捡拾地皮胶在当地已为惯例,但与林地主人的“不期而遇”依然会让回冷寨的妇女们感到“害羞”。

在主要依赖橡胶收入为生的时期,捡废胶在回冷寨中只是缺乏胶水收入家庭赖以维生的手段,并且也只有中老年女性才愿意上山捡胶,青年男女们多外出务工,而老年男性们则习惯以竹器编制等手工艺糊口。而对橡胶种植的依赖也让胶水价格的波动直接影响到了作为生计方式的捡废胶在回冷寨中的规模和特点,如今,收入减少导致的生活拮据让越来越多的回冷寨人们纷纷选择了以捡废胶为副业。

对于老年人而言,捡废胶并不需要任何技艺,只需在连片的胶林中仔细寻找,对于常年在山林间游走的回冷寨人们来说这也算不上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于是在寨子中,越来越多的中老年女性加入了捡废胶的行列。子女们每日割胶的收入大多只能维持夫妻二人和孙辈们的日常开销,而通过女性老人的捡废胶和男性老人从事的竹器制作,家庭中老人们日常生活的开销也能够满足。

【咪FW的捡胶生活】

进入2016年,越来越少的买酒人让烤酒能手咪FW(1955年生)也不再有兴致继续烤酒,她将最后几桶存放了数月的酒糟烤酒后便将烤酒器具收起,开始了每日到山中捡胶的生活。

与别的捡胶人不同,咪FW并不惧和胶林主人的偶遇。只要不下雨,每天清晨9点不到便能见她带着一天的干粮、腰上挂着蚊香骑着电动车出发了,她也成为寨子中最早出发的捡胶人。她将电动车停放在鱼塘后便上山捡胶。为了能捡到更多的胶,咪FW每天去不同的胶林,并选择去那些少有捡胶人光顾的更远更高的胶林。肚子饿了便找一个割胶人搭建的工棚坐下吃干粮,遇到突如其来的暴雨便将随身携带的塑料布披上,倚着胶树静静等待雨停。等到太阳低垂,咪FW才决定回家,此时她多已拾获满满两袋地皮胶。一人难以搬运,她又打电话叫丈夫前来帮忙驮运回家,等到家时往往过了饭点,而寨子中的捡胶人们早已回到家中。

早出晚归让咪FW得到了比别人更多的收获。别人捡废胶大多是中午出门,只三四个小时便回家,每次能捡地皮胶1口袋(约20千克),而咪FW每次都能够带回至少2口袋。捡回的地皮胶用水漂去其中的泥沙后便浸泡贮存在大胶桶中,待积攒差不多20口袋后就联系收胶人上门收购。当年6月中旬,咪FW出售了10余天时间所捡的地皮胶共478千克,收胶人以1.5元/千克的价格收购。到了6月底,咪FW再次卖出了废胶519千克,得钱778元。

除了地皮胶,价格在3.5元/千克的碗底胶也是捡胶人们收入的构成部分。老人们一般只会去儿女们开割的林地中刮取碗底剩余的胶块,或是子女们割胶后因故无法将胶水及时收回,便将凝固的胶块留给父母收取。还有的子女考虑到父母身体条件无法从事割胶,会为父母留出一两百棵胶树,每天开割但不收胶水,专门凝固为碗底胶留给父母。虽然碗底胶收购价比地皮胶略高,但收获量极少(每月不超过20千克),故在捡废胶的收入中占据比重并不显著。

相比于老年男性的竹器制作,割胶季节中回冷寨妇女通过捡废胶的收入远高于男性,这引得那些无手艺在身或不愿编制竹器的男性老人们也纷纷加入了捡废胶的行列,每天和妻子一同上山捡胶。这一过去只为中老年女性专属的生计方式逐渐在回冷寨的中老年人群中普及开来[50]

不仅在回冷寨的家庭中老人们每日相约上山捡胶,如今捡废胶在当地社会中也成为不同族群和村寨的老人们应对生存危机的共同手段,只要不下雨,每天都能见到傣族的“老波涛”“老咩涛”,尼人、汉族的男女老人们挎着编织袋、背着背篓在胶林中游走。在当地不同族群人们的共同参与中,捡废胶也成为一项具有地方性特征的辅助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