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新身份
从国家治理的视角出发,赋予疆域内“未识别族群”特定的民族身份是实现对疆域及其之上人群有效治理的重要手段。对于被赋予“民族”身份的族群,新身份的获得既是其服从于国家管辖的表现,对于特定“民族”身份的持有也能够为族群带来发展的机遇,从而助其在地方社会中取得优势地位。再从发展的角度审视,“民族”身份的赋予也能够促使因缺乏这一身份而在国家整体发展中落后于人的族群追赶上发展的步伐,从而实现国家疆域内各民族的共同发展。
从回冷寨人们的角度审视,虽然他们并不清楚伴随着布朗族身份的获得而经历的一系列国家政策福利是否是他们获得了民族身份之后带来的结果,但伴随着身份改变而来的社会生活条件的改观依然在他们的观念中将民族身份与国家政策福利画上了等号。对国家政策福利的享受和期待让回冷寨的人们也对于布朗族身份渐生认同,如今在普通民众的观念中人人都熟知自己的民族身份,并能够以转述国家话语的方式对自己为何会成为布朗族进行一番解释,这也在回冷寨人们的观念中成为主动接纳布朗族身份的理由之一。
就回冷寨的人们而言,布朗族主体依旧是他们眼中的“他者”,在他们与布朗族主体进行对照的过程中所发现的种种不同也发挥着将两者相互区隔的作用。而且对族群的排他性社会文化元素的认同让他们至今都紧握着克木人身份不放,并在归族之初对布朗族身份表现出强烈的排斥心态。时至今日,在具有国家强制力和既得社会利益的共同作用下,布朗族身份也渐为回冷寨的人们所接纳,但布朗族身份依然无法取代克木人身份在回冷寨人们认同心理中的中心地位,回冷寨人们对原生克木人身份的认同情感依旧强烈。“布朗族克木人”身份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一)新身份带来的变化
进入21世纪,虽然在国家对克木人群所实施的一系列社会、经济的改革中包括回冷寨人们在内的克木人的社会形态从农村公社一步跨越至了现代社会,但在本世纪初克木人的总体社会、经济依然处于较低水平,绝对贫困现象较为突出,为了让克木人尽快赶上发展的步伐,使其整体脱贫,国家和地方政府自2008年起开展了为期3年的克木人扶贫脱困工作。克木人贫困问题得到党和中央的重视,源自中央办公厅秘书局《每日汇报》中刊载的《云南莽人和克木人目前生存、发展中面临的问题》。
2008年1月26日,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对此做出批示:“请云南省委、省政府研究提出扶助措施,帮助其尽快摆脱贫困”;同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国务院办公厅秘书一局《专刊信息》(109期)《国家民委反映云南莽人、克木人生产生活较为困难》上做出重要批示:“请扶贫办商同云南省政府和有关部门提出政策措施,下决心解决莽人、克木人的生产生活问题。”[72]此后,云南省政府出台《云南省人民政府关于扶持莽人克木人发展的实施意见》,该意见提出投资8843.8万元用于克木人的扶持,其中中央5036.96万元、省级3757.54万元、州自筹49.3万元。包含了通达工程、水利工程、通电工程、安居工程、基本农田建设工程、教育工程、卫生工程、文化广电工程、科技和产业扶持工程、生态建设工程、整村推进工程、民生保障工程共计12项建设任务,简称“十二项工程”。
具体到勐腊县,县委、县政府共投入资金3710万元,为每个村寨铺设一条通村水泥道路,共计34公里,每个村寨修建2座公厕,计24座,修建了跨河桥梁共6座,并架设电线、修建取水坝和沟渠,彻底解决了克木人的出行、用电和饮水困难。并对12个村寨的文化室、球场及配套设施进行建设,每户还接受了2000元补助用于沼气、太阳能示范户的建设,此外,部分村寨还在整村推进的统一规划下拆除旧房建新房。在对克木人村落进行基础建设外,勐腊县还投入685万元对5个教学点进行建设,新建了3个村卫生室,搬迁改扩建1个镇卫生院。[73]
在专项扶持中回冷寨共获得扶持资金320万元,分别用于村寨外的涵洞,村寨中的路灯、排水沟、公厕、道路硬化和村内绿化等建设项目中。在此之前,回冷寨便由集体出资在寨子中建起了篮球场、门球场、气排球场等活动场地,部分村内道路也在扶持克木人项目之前实现了硬化。再加上稍早前回冷寨所接受的“一事一议财政奖补”60万元扶持资金为每家每户建盖的挡墙和县水利局出资28万元进行自来水管改造,这一系列的建设工程让回冷寨的基础设施完备情况以及村落的样貌在当地社会中均首屈一指。村寨基础设施的建设也使得克木人寨子同周边其他族群的聚落相比在外观上更为突出,大部分的克木人寨子在当地最早实现了村内道路的水泥覆盖和夜晚的灯光亮化,整洁、漂亮是人们给予最多的评价,这也极大地增加了回冷寨人们的自豪感。
让回冷寨人们更为骄傲的是,因为在之前集体出资和其他项目的扶持中回冷寨便已建成了大部分的村寨基础设施,因此在扶持克木人项目的开展中回冷寨所分配的建设资金还有富余,村干部们便决定拨出100万元资助离村寨不远的岔河小学的建设,岔河小学也因此在“集中资源办学”政策的实施中免于被撤销和合并[74]。
至2010年专项扶持规划项目结束,回冷寨人们的生活状态在当地已达到了较为优越的水平。虽然各级政府的投资并未直接施加于回冷寨的成员上,但他们依然间接地享受到了国家政策对克木人倾斜所带来的实惠。即便回冷寨人们在具体政策落实过程中存在微词,也因国家大量的投资未能直接惠及个人而多有怨言,但对于村寨中的变化人们也有目共睹。[75]
在回冷寨人们眼中,村寨整洁、设施齐全、出行方便是他们感受到的最大改变:“我们有舞台、篮球(场)、地掷球(场)、门球(场)、气排球(场)、陀螺(场),在勐满就是我们寨子最齐全了,其他寨子都没有我们这么好。这些场子都有灯,去年还加了顶棚[76],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不像他们一下雨就玩不成。傣族(群)、农场都喜欢来我们这点玩,他们来了见这些就说你们克木人不得了,国家太喜欢你们了。”[77]
(二)“布朗族”是谁?
若是叫一个回冷寨人随口罗列出他们熟知的民族,大抵不会超过4个。生存空间和活动地域的限制让他们能够接触到的“他族”仅停留在他们所居的地方社会中。对于多数回冷寨人们而言,布朗族是一个模糊的存在。地域上的分隔[78]让久居勐腊县的回冷寨人们与布朗族主体间互不知晓对方的存在,缺乏主观上的观察和判断,群体的概念自然也就难以在观念中生成。即便在交通和信息传递极为发达的今天,关于两个群体的概念也多以图像或文本的形式为对方所感知,回冷寨人们与布朗族之间所发生的实际接触也主要出现在个体之间。布朗族这一形象依然难以对克木人的群体性认知产生刺激,第一个同布朗族发生直接接触的回冷寨人是岩L,那时他在景洪读高中:
“在州上念高中时班上就有布朗族同学,我们都讲汉话,也认不得他们讲什么话,衣服都穿一样(校服)。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发现他们(肤色)跟我们一样黑,不像傣族(群)那种白。我也是出去念书才认得有(布朗族),像那些没有出去过的哪个晓得。后来国家说叫我们并布朗,意见大得很,老人说:‘布朗是什么样子我们都没有见过,搞什么要跟他们并?’现在经常看电视,电视上会放他们在布朗山那边过节,我们才认得布朗是什么样子,跟我们还是差不多。”[79]
布朗族这一“民族”群体概念大范围地在回冷寨人们中出现还要追溯至20世纪80年代将克木人识别为布朗族呼声正高的时期:“之前,国家好多领导下来问我们要并什么,1985年就来了,国家不能承认我们是一个民族,人太少了,就问我们要并哪个。就是从那个时候国家开始下来调研问那些老人,老人说并傣族算了,我们本来就在一处。国家说:‘大家要想好、老人要想好,要并人口较少民族。’(老人)想并尼,
尼也不是民族,他们还要并哈尼族,就没有办法了,他们就指导我们并布朗。”[80]
国家话语中将克木人归并入布朗族的观点使他们逐渐认识到布朗族是一个与生活于他们周边的傣族、哈尼族等相似的民族群体,但对于大部分回冷寨人们而言,布朗族是谁、他们是什么样、住在何处依然未知。
生活于国家疆域范围内并为国家所管辖的克木人客观上固然是统一多民族国家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安东尼·D.史密斯看来,“民族”群体的认同心理可以“看成是人类在不同的环境中可以利用的资源和有边界的范畴”[81]。因此将中国克木人凝聚于民族-国家的范畴之下并使之能够在民族-国家的存在和延续中发挥积极作用也需要以他们对民族-国家认同的存在为前提,将克木人归并入布朗族的同时培养起中国克木人对于后至布朗族身份的认同也就成为必须。
在国家引导克木人对于布朗族生成“想象”的同时,地方政府也意识到族群间的接触能够作为克木人对布朗族身份认同生成的基础,在地方政府组织下,以建立虚拟血缘联系为目的的“认亲戚”也得以在两个群体的部分成员间发生。
在景洪市、勐腊县、勐海县三地民宗局的合作下,2008年11月组织了勐腊、景洪两地的一批克木人前往布朗山同当地布朗族接触、交流,每个克木人村寨各派两名代表前往,这次专程前往布朗山的交流便是克木人们口中时常提起的“认亲戚”。
【我去布朗山认了“亲戚”】[82]
(勐腊)县民宗局通知我们寨子派两个人去布朗山,那个时候我还是村长,我就叫上支书跟我一起去。先到勐腊集合,中午民宗局又找车拉我们去布朗山,我们这边所有(克木人)寨子都派人来了,克米他们都来。布朗山太远了,晚上9点多才到他们那点,远远就看见他们在路两边点起火欢迎我们。
到那点他们就搞“拴线”,现在我们是亲戚了嘛,他们是布朗大哥,我们是小兄弟,“拴线”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嘛。他们给我们每人一包生米,他们叫“分种”,就是把米分给我们拿去种,因为我们不在一处,就是分家在的意思。晚上在他们寨子里面住,第二天跟他们搞联欢,看他们唱歌跳舞,我们也带着节目去,(唱歌、跳舞)没有他们好。他们寨子也是挨着外国(缅甸),民宗局领导说时间在长了不安全,我们只在了一个晚上就回来了。
也正是这次“认亲戚”的经历让回冷寨人们对于布朗族产生了直观的认识,虽然已属同一民族,但那些前往布朗山交流的回冷寨人们依然暗暗地观察和思索着让两个群体合二为一的原因。而布朗族身份的获得也让拥有了“民族”身份的回冷寨普通民众更加留意日常生活中所能遇到的“同族”,回冷寨人们对布朗族的普遍认知自此开始。
作为外显的文化特征和族际交流的主要渠道,语言是族群间发生接触时最易为“他族”成员感知和进行对比的族群性文化元素。随着成为布朗族后与布朗族主体间联系的日益密切,回冷寨人们也意识到利用各自的语言他们与布朗族之间无法进行交流:“他们(布朗族)讲话音跟我们差不多,他们讲些什么我们听不懂,我们讲话他们也听不懂,只有一小点通,像‘鱼’我们叫‘嘎’[gɑ31]他们也叫‘嘎’,喝的这个水也是一样的叫法。”[83]
这一观点不只存在于同布朗族发生过直接接触的回冷寨人们中,克木语和布朗语之间无法沟通作为一种常识性概念早已为克木人群体广泛接纳。因此,在日常的族际接触中,两个族群基本以汉语或傣语进行沟通,而各自语言中相同的词汇则主要来自对傣语词汇的共同借用。也仅因为无法交流,语言,这一将回冷寨人们归并入布朗族时官方最为仰赖的文化依据在克木人观念中也成了最显著的差异。
与克木人类似,布朗族也受到傣族群文化的强烈涵化,但与克木人相比,傣族群文化对布朗族社会生活的影响更为深刻。在回冷寨人们眼中,布朗族群体所持有的更为多样的傣族群文化元素也成为与他们之间明显的区别:“布朗族每个寨子都有庙,佛爷、和尚那些都是他们民族(的人)。他们跟傣族(群)一样,小娃娃要去庙里面读书,要过赕,一样过泼水节。我们没有庙。像我们这边傣族(群)的庙里面和尚都是布朗族,他们专门去勐海请来的。”[84]
此外,在同样借鉴自傣族群的文化元素中回冷寨人们也发现了与布朗族的区别:两个族群年纪较长的成员大多接受过傣文书写的教育,但回冷寨人们学习的是新傣文,布朗族则是老傣文[85]。傣文书写上的“新”“老”差别在回冷寨人们的眼中也被刻意强化成了本质上的区别。
节日活动中的互动是回冷寨人们对布朗族认知形成的重要来源,能歌善舞便是回冷寨人们对布朗族的又一印象。与回冷寨人们所掌握的诸如“赞哈”“叨叨舞”等具有地域性色彩的艺术形式不同,布朗族以“弹唱”为代表的民间艺术形式具有更为明显的民族性特征。
通过邀请“同族”的布朗族参与“玛格乐”节,布朗族在节日中的演出给回冷寨人们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能歌善舞”又成为回冷寨人们观念中布朗族的一大特点,而且布朗族表演时所着的服饰也是回冷寨人们辨别布朗族的依据。在节庆等集体性活动场合中布朗族女性习惯以大量颜色鲜艳的花朵为头饰,在参与“玛格乐”节时她们也以这样的穿着出现,在回冷寨人们的眼中这也是布朗族代表性的文化元素,戴花与不戴花又成为克木人同布朗族的区别。
在诸多的差异之外,回冷寨人们也在比较中找寻着他们和布朗族之间的相似之处,而所能够发现的相似之处只体现在体质特征方面,皮肤黑、个子矮是两个族群外貌上最为相似的地方:“布朗族跟我们一样黑,个子也差不多,都是矮胖矮胖的[86];我们皮肤黑,他们(布朗族)也黑,不像傣族那样白。”[87]除此之外再难让回冷寨的人们说出他们和布朗族的相同之处。
然而,即便具有相似的体质特征,但两个族群也并不认同他们之间在肤色上存在相似,而是极力将彼此分清:“每次去(勐海)他们(布朗族)一天的都说勐腊这边的布朗族(克木人)最漂亮了,一点都不像布朗族,白得不行。我跟他们说其实我们在勐腊这边算黑的,但是一去到他们那边就感觉我们(比他们)要白。他们不相信我们是布朗族,就叫我好好说(克木话)瞧,看我们样子(他们)以为我们是汉族,但是我们是布朗族,他们就说你们那边太白了,我们好多也是觉得他们要更黑一点。”[88]
因为族群间缺少持续而稳定的接触,在族群间的相互认知中,回冷寨的人们所观察和意识到的布朗族特征多为外在的文化和体质元素。国家主导下与布朗族群体间联系和交往的建立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群体间共同情感的发生,但随着对彼此认识的提升,回冷寨人们也发现布朗族同他们间的相似之处少之又少,与之相反的是两个群体间所存在的差异广泛而明显。
从出生起便浸润于克木人族群的社会文化氛围之中,并通过承继集体记忆和吸纳族群特征而生的根基性情感让回冷寨的人们缺乏足够的认同基础去发现或建构起同布朗族在族群特征方面的联系,因此,在回冷寨人们对布朗族的认知中总是以发现与本群体的不同之处为出发点。而在与布朗族对照时这些差异性的特征也随之进入到了克木人的身份内涵之中,成为克木人与布朗族相区别时的意义来源。最终在回冷寨人们的观念中布朗族演变成了在范畴上与克木人对等,但社会文化特征相异的“他者”。
(三)“没有办法”
在较早时候对克木人进行民族识别时国家就将布朗族的概念输送给回冷寨的人们,然而国家却并未对这一概念进行更为深入的阐释,导致回冷寨的人们对这一“民族”概念的认知在较长时间内存在空白。而在回冷寨人们缺乏对布朗族形成明晰的认知和族群间接触的前提下,国家对他们所实施的民族归并行为便已展开,地方政府官员来到回冷寨对民族归并进行动员时遭到了老人和精英们的反对,他们认为归并入布朗族将面临着族群传统为布朗族涵化的威胁:“我跟他们(县民宗局干部)说我们明明是克木人为什么要并其他的民族,我们本来就是一个‘民族’。害怕并了布朗族我们‘民族’就不在了,我们就要跟着布朗族过他们的节,风俗习惯就要跟着布朗族,我们自己的传统怎么办?”[89]
而要让回冷寨的人们对布朗族身份从排斥转变为接纳势必要经过长期的动员和劝说,在勐腊县政府部门工作的克木人依S就参与其中,并感受到了人们强烈的抵触情绪:“当时(一个寨子都)抵触啊,特别是老人,一直不愿意签字。像我们这种读书出来在外面接受过文化的多少就认得一点,就跟他们讲,并不是说并了克木人就不存在了,只是说归一个民族。也是费了好大劲,当时小李(勐腊县民宗局干事,已故)他们也是付出了好几年的心血在归属的问题上。到后面转变是在2008到2009年之间,大家就是慢慢做工作,好多人也开始慢慢接受,反正就是意见统一起来,还是签字同意归属,2009年才正式归到(布朗族)这边。”[90]
回冷寨的人们反对的理由主要是基于对既有族群身份的根基性情感,当问及为何不愿意做布朗族时,人们的回答所反映出的是对族群身份强烈的认同。波YZ这样说:“叫布朗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们跟他们不是一种民族。”[91]依X:“我们本来就不是布朗族,现在身份证上写的是布朗族,但是还是想叫他们把身份证改回克木(族)。”[92]岩NJ:“我还是喜欢克木人这个(称呼),(问:为什么?)因为我们生下来就是克木人。”[93]
至2015年,将克木人归并入布朗族已超过了6年时间,也意味着回冷寨人们拥有了超过6年持有和使用这一民族身份的经验。若是在回冷寨人们中询问他们是何民族,超过半数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他是布朗族,剩下的那部分民众则会告诉你他们曾经是“克木族”,但现在已经是“布朗族”了。
从制度上对回冷寨人们进行的民族身份赋予让这一身份的获得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而与布朗族相关的政策在回冷寨人们中的实践也让这一身份与他们的日常生活联系日渐紧密。表面上看,无论是客观事实还是主观心理,回冷寨人们将自己视为布朗族的观念在群体中都早已成为主流。
然而想要和他们探讨为何他们会从克木人转变为布朗族,得到最多的答案是“没有办法”:“(成为布朗族)没有办法,我们没有民族(身份),国家给什么就什么了。担心他们(布朗族)不喜欢,1987年就要并了,(那年)我跟布朗山一个妇女主任去昆明开表彰会时国家就说两个‘民族’要并,他们不同意并,国家说要并他们也没有办法,还是并掉了。”[94]
对于究竟应获得何“民族”身份,至今克木人群体内部的主流观点依然是将其认定为单一“民族”,理由在于他们在语言、节日、风俗等方面与生活于周边的其他族群及布朗族并不一致。
国家意志的主导能够使布朗族身份附着于回冷寨人们之上,但要使回冷寨人们持有并使用这一身份则要求他们在主观上必须实现对这一身份的认知和接纳。在将回冷寨人们归并入布朗族之前,州、县民宗局也派专人征询过回冷寨人们对于归属的意见,并对为何要将他们归入布朗族进行了具有权威性质的解释:“我们人口少、力量不够,中央说我们是布朗族,要我们并,我们只能听国家的。县上下来跟我们说我们人口少,成不了一个族,就像竹蓬要竹子多了才叫竹蓬,一根两根竹子不算竹蓬。”[95]
国家告诉他们因为克木人人口少,未能达到成为单一民族的人口标准才归并入其他民族,这是在回冷寨人们中关于他们为何会成为布朗族最为流行的观点。但对于族群人口达到多少才能够成为一个民族,回冷寨人们也没有明确说:“我们人口不多,(国家)不允许成一个民族,不到万数不能成。老挝(克木人)多,我们又不能并他们”[96];“国家给我们当‘布朗(族)’,我们不愿意当,我们要当‘克木族’,国家说我们人少,不够五千就要跟布朗在”[97]。
值得注意的是,在告知回冷寨人们因族群的人口数量问题而不能成为单一民族的宣传中,官方话语中并未确切指出成为单一民族应当具有的人口数量标准,而且在我国的民族识别中也并未将族群人口数量作为衡量是否能够独立成族的关键指标。
族群人口数量未能达到国家的民族标准这一客观因素的限制打消了大部分回冷寨人们期望自身能够“升级”为“克木族”的愿望,但对于政府而言,这只是引导回冷寨人们接纳布朗族身份的第一步。在老人们的观念中他们最愿意选择与之合并的对象是傣族,因为回冷寨人们不仅与傣族比邻而居,长期的共同生活也让他们熟知傣族的社会文化特征及风俗习惯。因此,让回冷寨人们认识到归入布朗族能够带来的“好处”而抛弃加入傣族的想法成为地方政府需要着手进行的第二步。
对此国家给出了新的理由:“大家开始不愿意并,讲不能并其他民族,我们还是‘克木族’。(但是)不并的话(成为)‘克木族’人数又达不到,国家不承认,没有办法就只有并一个。政府下来问老人,老人都说并傣族,国家说傣族人口较多,不能并,并了人口较多民族国家有什么照顾、有什么扶贫政策就到不了我们这点,要并傣族就分给傣族去了,最后我们愈发穷。”[98]
在国家给出的理由中提到若是成为傣族,有限的国家政策福利资源在庞大的傣族中进行分配时将很难惠及身处其中的克木人。
另一方面,傣族较少获得民族政策的倾斜则是国家给出的另一个不能归并入傣族的理由:“开始不愿意并布朗,跟他们又不一样,音(语言)跟佤族倒是有点相同。并的时候政府下来问我们的意见,我们是人口少的民族,要并其他民族,我们不承认(归并入其他民族),前面不承认他们说不承认国家不来照顾。这样的话,国家叫并什么就并什么。我们愿意并傣族,并傣族他们是人口较多民族政策照顾少,(而且)傣族有庙有和尚,我们没有。并布朗是他们让我们选,布朗族和佤族让我们选,并佤族不行,他们在缅甸那边(太远),布朗族在勐海多,只能并布朗。”[99]
以扶持政策对布朗族的倾斜为理由是让回冷寨人们接纳布朗族身份的关键。虽然回冷寨的人们并不清楚布朗族在国家民族政策的照顾中究竟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但对克木人的专项扶持也让他们开始明白“人口越少、照顾越多”的道理,在政府的宣传中他们也了解到布朗族是人口较少的一个:“(政府)问我们要并什么(民族),我说并傣族算了,因为我们跟傣族(文化上)像,还会讲傣话。他们说不能并傣族,要找人少的民族并。他们告诉我们并布朗族好,因为布朗族人口也少,并了之后政策上会照顾多。”[100]
无法获得“克木族”的身份,回冷寨的人们便也无法借此享受到民族政策的照顾。但国家也将接纳布朗族身份可能会获得的益处明确告知了他们,为了能够获得此类潜在的政策倾斜机会,不少回冷寨人们的“民族”归属观念开始转变:“我们人口达不到‘族’,国家不承认,州上、县上下来说国家的补助要并成布朗以后才有,现在(成为布朗族后)国家给布朗族什么我们也就有什么了。”[101]
“人口达不到”,所以不能成为单独民族;“民族人口太多没优惠”,因此不能加入人口数量较多的民族。在官方的语境中,回冷寨人们意识到在当前的政策环境下加入布朗族已成定局。
在以社会福利引导克木人成为布朗族一员的同时,国家行为在这一归并行为中有所表现。虽然国家对于回冷寨人们的布朗族身份确认出现于2009年2月,但也有不少回冷寨的人们反映,在此之前通过更换新身份证而更改他们民族成分的工作便已展开。从2006年开始在换领的新身份证上布朗族便已作为他们的民族身份出现,对于这一政府行为,回冷寨人们也只能接受:“身份证也办了,户口也换了,现在要换回克木人来不及了,改来改去政府也麻烦。”[102]
观念上的引导也确实在将回冷寨人们归并至布朗族时起到了积极作用,如今的回冷寨人们大部分都接受了这一现实。但在族群内部,强调克木人独立成“族”的愿望依然强烈:“克木并布朗我想不合(不对),不管是什么民族,在中国克木(应该)算一个民族。并布朗我们不讲布朗话,布朗也不会讲我们话,不归一个民族。中国有56个民族,要是不归一个,户口上不了,归布朗才成民族。不然以前身份证上写布朗族的有、哈尼族的有,什么族都有。以前手写还不用电脑打的时候就写克木人,用电脑打说是克木人电脑打不进去,要搞一个民族,要搞成布朗族才打得进去。”[103]
与布朗族间明显的社会文化特征差异依然是回冷寨的人们不将自己视为布朗族的主要理由:“即使现在是布朗族了,我对把我们并到(布朗族)里面还是反对,我们跟布朗族又不一样,他们信佛教我们不信,我们不会说他们的话,他们的话我们也听不来,为什么要把我们并到他们里面,我还是觉得把我们单独出来成一个‘族’,叫‘克木族’最好。”[104]
在民族-国家的场域中,社会资源竞争的需要使得回冷寨人们在决定是否接纳布朗族时进行了理性的思考,持有布朗族身份便能够获得政策照顾的观念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回冷寨人们对于布朗族身份态度的转变。但与内化于成员观念之中、源自因群体间的对照而获得特殊性的身份内涵的认同情感表达相比,对于布朗族的认同在情境使用的多元性和认同的持续性方面均逊色于克木人身份。
为获取社会资源而持有布朗族身份的同时,在布朗族之下依旧需要维持克木人的相对独立性的观点在回冷寨中也颇受人们的认同:“我们本来是克木,现在要叫布朗,名气都没有了。”
如今,布朗族已成为回冷寨人及全体克木人无法抹去的身份,但克木人与布朗族主体之间诸多差异性特征的存在让回冷寨人们依旧将布朗族主体视为“他者”,无法获得独立民族身份的他们在面对布朗族时也不以“同族”相待,而是存在于克木人族群之外的“他族群”。不敢擅自揭掉布朗族身份的回冷寨人们便只能以“布朗族克木人”相称。
从反对归并入布朗族到对布朗族身份的理性接纳,再到布朗族身份之下族群独立性的强调,回冷寨人们对于外赋民族身份观念转变的历程也是族群意志与国家意志互动的真实写照。回冷寨人们既依赖于国家“母体”所提供的生存保障,又无法从体制内部对国家意志加以改变,接纳国家认定的新身份是最为可行的路径。
但后至的布朗族身份的获得并未就此让他们丧失先赋的克木人身份,民族身份的获得也并未阻断回冷寨人们对于本族群认同情感的表达,似乎成为布朗族范畴之下独立的克木人支系是当前情势下能够同时顾及国家意志和族群情绪的两全其美的途径。回冷寨人们依然为克木人身份的使用和表达寻找到了特定的社会情境,在面对现代化导致的社会环境变迁时,对于克木人身份的调适也在不断进行,并希望通过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让克木人以支系的形式存在于布朗族之中以实现对这两个身份的同时持有。
(四)有政策、有名分
在现代国家语境中,以经济水平为主要依据,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国家视角将不同的民族分置于经济发展序列的不同位置。协同发展的整体观让国家必须对经济上相对“落后”的人群施以特殊“照顾”而协助其实现“发展”。但对于民族成员而言,民族的整体经济发展水平并不是与他们的日常生活直接相关而需共同致力实现的目标,因此回冷寨处于社会经济发展的何种阶段、他们该如何发展并不在他们的认知和能力影响范畴之内。但“与‘民族成份’相关的政府制定的优惠政策会在客观上固化人们的族群认同”[105],随着对回冷寨人们扶持力度的不断加大,国家以“后进”民族为对象的帮扶使回冷寨人们认识到成为“后进”民族所能够获得的切实可见的利益。
从2008年起,国家和地方政府针对克木人开展了为期3年的专项扶持计划,确定克木人的民族归属、使之在今后的族群发展中能够充分享受到以“民族”为对象的政策惠及作为“三年扶持”的重要内容而出现[106]。在“三年扶持”中,确认回冷寨人们民族身份是最早落实的帮扶项目,以基础设施建设和生产技术支持为内容的经济援助则在稍后进行,扶助项目在实施时间上的先后让不少回冷寨人们都以为他们所接受的经济援助是归并入布朗族之后的必然结果,而这也在客观上印证了地方政府在动员回冷寨人们加入布朗族时所提的会给予政策照顾的允诺。
对于扶持克木人让回冷寨所发生的变化,回冷寨人们将之理解为国家对于他们接纳布朗族身份举动而给予的政策福利并将他们获得了在力度上明显超出地方社会中其他民族村寨的帮扶认为是布朗族身份带来的优势:“以前扶持我们的项目什么都没有,并了布朗以后才有,国家扶持布朗多。”“并布朗政策好”也成为回冷寨人们的普遍观念:“并布朗政策好,盖房子都有补助,像我们盖房子补贴比人家高一点,人家是1万多块,我们是22000块,要是改傣族就不一定了[107];并了布朗才有这些政策,围墙、道路、路灯、球场都是(归入布朗以后才获得的帮助)。”[108]
无论是生产生活条件改善还是村寨景观提升,“三年扶持”确实为回冷寨人们的社会生活带来了显著的改观,而在他们口中,架桥、铺路、建房等基础设施方面的扶助都来自“三年扶持”项目的实施。与动员回冷寨人们归并入布朗族时的口头允诺一致,他们所认为的与布朗族身份相挂钩的政策优惠如今都已实现,这也是曾经反对民族归并的回冷寨人们态度最终发生转变的根本原因。
就回冷寨人们而言,工具理性选择使他们认识到国家为其提供的民族身份背后所蕴含的社会效益,面对与布朗族身份相关利益时的功利性思考则是使他们接纳这一身份的主要动因,而特定民族身份与既得社会利益之间的关联性也使回冷寨人们意识到获取利益必然以持有身份为前提。对布朗族身份的接纳意味着回冷寨人们对这一身份的认同由此产生,但在回冷寨人们中关于成为布朗族是为了更为便捷地获得国家政策倾斜的观点普遍存在,也使得他们对于布朗族身份的认同具有了浓厚的工具理性色彩。
随着“三年扶持”的结束,国家的政策扶持不再以克木人为对象,虽然大部分的回冷寨人都通过享受回冷寨完善的基础设施的方式间接地享受着国家的扶助,但在回冷寨中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怀疑布朗族身份是否依旧能够获取政策倾斜。此时,一个事件的发生再次唤起了人们对于布朗族身份的期待:
【寨子中走出的第一个高中生】
依Y(2001年生)是回冷寨中走出的第一名高中生,在勐腊县城念初中时便已品学兼优。2015年依Y参加中考,以730分的成绩在全县名列前茅,并收到了西双版纳州第二中学向她发出的录取通知书。正当依Y的母亲准备让女儿前往州府读书时,她接到了县教育局的电话。电话中教育局工作人员告诉她省会的云南民族中学高中部正在本县招募成绩优异的初中毕业生,计划在西双版纳州提供5个名额给成绩优异的布朗族应届毕业生,而依Y正好符合这些条件,便来询问是否愿意到省城就学。权衡再三,依Y母亲同意依Y参加民族中学的选拔,依Y也顺利为学校录取。由此依Y成为回冷寨中第一个到省城求学的成员,在寨子中人们也普遍认为正是依Y的布朗族身份才使她获得了这样的求学机会。
除了政策优惠上的预期收益外,布朗族身份的获得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回冷寨人们在地方社会中的地位,在他们的观念中,布朗族使他们具备了与周边民族相当的社会身份,而不再需要以“人”的身份去面对当地社会中的各种“族”:“并布朗族也有好处,以前我们只是‘人’,叫克木人,像傣族、哈尼族都是‘族’,并了布朗族我们也算是一个‘族’了。”[109]
成为布朗族也让回冷寨人们在更为广泛的社会环境中具有了“知名度”:“划成布朗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只是现在别人问我是什么族,我们说是克木人的话别人不知道,说布朗族才知道。”[110]布朗族相对于克木人的广泛分布也让回冷寨的人们借助于布朗族身份获得了他们所生存的地方社会之外更广泛的人群对于他们的认知:“像以前在西双版纳也有好多人认不得克木人,一说就是傣族、哈尼族,人家不会想着有我们这种(民族),就是并布朗族以后你有个民族,最起码我们身份证上有民族(成分),说布朗族就认得了。”[111]
布朗族作为一个既已存在的概念早已同一系列特定的社会、文化特征形成了排他性的联系并固化于社会意识之中,在身份的表达中,对于身份特征的展示和说明也在同时进行。但新近加入布朗族的回冷寨人们却并不具备此类为布朗族所独有的特征。现实生活中回冷寨人们与布朗族间自发性的互动并不普遍,既因为两个群体因分布地域的限制而缺乏族群交往的历史基础,也在于他们对布朗族的认同主要以获取政策福利为目的,这让回冷寨的人们并不清楚成为布朗族应当具备什么样的特质。
虽然在多民族共处的场景中,面对着其他以民族自居的人们,回冷寨人们也会将自己的布朗族身份加以标榜,但却难以对自己的布朗族身份以排他性的民族特征加以说明:“在政府里面我跟他们说我是布朗族他们不信,说我们一直都是克木人嘛,而且我们讲傣话、穿的衣服跟傣族一样,要是民族也应该是傣族;没有办法只好拿身份证给他们看,跟他们讲我们并到布朗族里面没有多长时间。”[112]
没有任何布朗族社会文化特征的回冷寨人们仅能够通过对自己民族身份合法性证明的转述进行说明,与客观存在的外显性民族文化特征常在的表达能力相比,自主的阐述在地方社会中难以得到“他族”的充分认可。
民族身份表达中的窘境也让回冷寨人们意识到民族身份的有效持有必须以对民族特征的持有为前提,因为“现代民族既是‘法律-政治’共同体,也是历史文化共同体”[113],对民族性社会文化元素的持有也是成为民族一员应具备的基本条件。同时,“民族是具有双元性的,它必定是由居于上位者所创建,但却也一定得从平民百姓的观点分析才能完全理解”[114],工具理性的思考使已成为布朗族的回冷寨人们开始在特定场合中以布朗族身份进行自我表达,而在特征上他们也开始尝试借鉴布朗族的社会文化元素用于彰显自身的布朗族身份。
为获得同布朗族身份相关联的社会资源,他们不仅需要对这一身份加以接纳,还需在特定的场合加以表现和展示,然而只有持有布朗族所独有的文化元素之后回冷寨人们才能够对其所获得布朗族身份的合理性加以证明:“现在我们已经是布朗族了,布朗族的传统就也要学一点,不然以后到外面去人家问起来布朗族的东西我们什么都不会人家会笑的。”[115]为此,在回冷寨人们中开始了一场学习和展示布朗族文化特征的实践,穿着布朗族传统服饰、学习布朗族代表性歌舞并在集体性活动场合中展示是回冷寨人们表达布朗族身份最为主要的手段。
上文已提到,布朗族女性节日盛装中的花朵头饰是回冷寨人们眼中最为明显的民族特征,回冷寨人们对于自身布朗族身份的彰显便也从“戴花”开始。在集体性活动的场合中,担负着展示克木人特色的舞蹈队在演出时往往也会在自己的头饰中添上几朵鲜花以使自己的外表同布朗族更为接近,更为用心的村寨还特地为自己的舞蹈队专门订购了布朗族传统服装以同花饰相配。
回冷寨人们也通过对布朗族展演性文化元素的习得来实现对民族身份的“动态”展示。人人都知道弹唱与布朗族之间存在的排他性联系,面对着歌舞方面更为厉害的布朗族,也因为语言不通,回冷寨的人们不敢轻易对弹唱进行模仿。对此,他们将对布朗族展演性文化元素的借鉴转向了更为容易习得的文化元素上———购买以“布朗族舞蹈”为内容的音像传媒并学习。这一学习的结果便是在歌舞展演的场合中,诸如《歌儿比星星多》等传媒化了的“布朗族歌舞”也越来越频繁地得到了回冷寨人们的展示。
因舞蹈队能够在公开的集体性活动场合中以文艺展演的形式实现对自身特征及身份的表达,由此,无论是服饰特征上的趋同还是“传统”歌舞上的效仿,在回冷寨人们中对于布朗族特征的借取均发生于担负着展示文化“传统”任务的舞蹈队中。从回冷寨舞蹈队对布朗族特征的展演中也可以发现,回冷寨人们对于布朗族特征的借鉴也出自工具理性的思考。因为在回冷寨人们的理解中,布朗族身份确实给他们带来了切实可见的利益,并为今后潜在利益的获得提供了可能,而为了能继续获得来自国家的福利,他们只要能够对布朗族身份进行表达即可,而不需要内化于族群的社会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