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克木”与“卡贺皓”

一、“卡克木”与“卡贺皓”

傣族群是回冷寨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接触最为频繁的外族群体,作为地方强势族群和统治者,历史上傣族群在对回冷寨人们统治的过程中也将自己对回冷寨人们群体的认知附加于对这一群体的称谓之上,在封建领主统治时期的傣族群口中,回冷寨人们获得了“卡”的头衔。

傣语中的“卡”原有“奴隶”之意,指受封建领主统治且社会地位低于傣族群的其他族群。封建领主统治时期的“卡”都属于“滚很召”这一社会等级,“滚很召”原意是“主子家内的人”[17],之后“卡”才逐渐演变为傣族群对西双版纳地区山地族群的泛称。傣族群是西双版纳地区的主体族群,解放前,在傣族群的封建领主统治下,尼、瑶等族群均受到封建领主的统治,除需要为领主服劳役、缴供赋外,在土地的分配上也受到不公平对待。坝区的肥沃水田几乎全部为傣族群所占据,其他族群只得到山区、半山区谋生,久而久之,需要为领主服役的“卡”发展成为住在山上的“卡”。回冷寨的人们是典型的山地族群,他们受领主奴役的历史随封建领主制度的瓦解才告终结,因此在傣族群口中被称为“卡”便也无可厚非。

在傣族群的语境中常将回冷寨的人们称为“卡克木”[khɑ31khɚ31mu33]。从“卡”与“克木”的组合中可以发现,这一称谓仅仅是傣族群在回冷寨人们所持有的克木人称谓之上附上了定语修饰而来。对原本属于自称的克木人的沿用和修饰也成为克木人称谓由“自称”转变为“他称”最好的例证。

更为重要的是,当“卡”被用于指称回冷寨人们而成为他们新的身份符号时,傣语语境中“卡”所具有的意义也一并进入了回冷寨人们身份的内涵之中。回冷寨的人们解释,因为过去他们常受傣族群的奴役,需要以“丫头”[18]的角色同傣族群共同生活才被称作“卡”,而这样的解释所影射的则是过去傣族群在社会地位上高于回冷寨人们并对他们进行压迫和统治的社会现实。

此外,回冷寨的人们也提到,不仅他们被傣族群称作“卡”,同样居住于山区的尼等族群也被傣族群称作“卡”,可见在傣族群掌握着话语权的地方社会中,“卡”也成为傣族群与“他者”间在居住格局和生计方式上存在差异性特征的概括。当回冷寨人们被称作“卡克木”时,他们与傣族群间社会地位的差异、他们居住于山区并以游耕为生计方式的特征也随之得到了表达。

在傣族群看来,克木人不仅是居住于山区且地位低于他们的人们集合体,他们也有着独特而显著的族群性文化特征,白衣、白首便是其一。关于克木人尚白的记忆同样也为傣族群所保留,在“卡克木”之外,“卡贺皓”也是傣族群对克木人群体的专有称谓。傣语中“贺”[xuɧɯ33]指头,“皓”[khɑu33]则为白,“卡贺皓”[khɑ31xuɯ33khɑu33]直译便是“白头的山民”。以“卡贺皓”指称回冷寨人们印证了他们白布裹头的传统,在傣族群对克木人的认知过程中,克木人逐渐消失的族群特征也在“他者”的语境中得到保留。

受制于纺织技艺,在借鉴傣装之前,克木人大多以自纺的粗厚棉布为衣。“以前老人都穿白颜色的衣服,衣服下摆还有两只角往上翘,头上裹白布,他们的衣服都是自己编(织)的。”[19]关于克木人尚白的习俗,在《勐腊县志》中也有记载:“新中国成立前,克木人男子上穿齐腰白布短上衣,下穿白布裤头的黑色短裤……头缠一米长白布条……妇女上穿土白布无领对襟短上衣……下穿白、黑(青)布连接的统(筒)裙。”[20]

回冷寨的老人们回忆,自己用棉线纺制的白色衣裤较为厚重,穿着下田劳作总难抵挡炎夏烈日,后来逐步为傣装、汉装所代替,但他们也还记得曾有几位老人保留着此类白色的传统服饰,但老人去世后都要以此为入殓时的穿着,这也让传统服饰在回冷寨人中存留得越来越少,更多时候头裹白布、身着白衣的克木人形象只存在于记忆之中。

“民族区分往往成为相互交织的社会体系得以建立的基础。在这样的社会体系当中,互动并不会通过变迁与涵化(acculturation)而瓦解;尽管族群之间相互接触并相互依赖,但是文化差异却继续保留下来。”[21]傣族群与回冷寨人们间虽然社会文化交往密切,但族群间的独立性并未因此而消弭。对“我族”的认同和与“他者”的差异建构并维持着两个族群之间的边界,从傣族群赋予回冷寨人们的族群身份中也可对两个族群的差异略知一二。

“克木”是稍晚来到西双版纳地区的傣族群对先至克木人自称的沿用,而“卡”标识出了克木人的居住格局及与傣族群间的社会地位差异,“贺皓”则将克木人较为突出的外显特征加以明确,着装上的差别也成为傣族群与克木人区分的主要依据。虽然回冷寨人们的文化特征在发展过程中出现显著变化,但“卡贺皓”这一称谓在族群边界的彰显过程中也让傣族群的观念中对克木人认知固化,也使得克木人曾经的族群特征在观念中得以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