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凝视的功能

3.凝视的功能

欲望的表达是在时空中进行的,时空只为欲望的表达提供了一定的条件,欲望的完成靠的是主体的功能,主体主要通过就是看与说的方式表达欲望。看是一种最便利的获取需求性欲望满足的方式。镜像阶段的认同功能业已表明,人类惯于为看与被看的行为所迷惑。看是一种迷醉,是自我欣赏和自我陶醉。由于看,主体与自己的影像之间形成自恋的关系,人首先通过看达到与自我的影像认同,也通过看模仿了他人的行为,满足了一种被他人承认的欲望。人最初就是通过看与被看来完成与周围环境、他者、对象的认同的,其次才是语言(比较成熟的语言)。

在看的基础上,拉康特意强调了凝视的功能,尽管看与凝视都是对空间的掌握,但是拉康认为,凝视与看在程度上不同,看只是一般的行为,凝视比看更深一层,它上升到了形而上的层次。如果说看(look)是想象界的功能的话,那么凝视(gaze)已经是象征界的功能了。凝视不仅具备看的功能,而且也超越了看,它是一种话语权力,相当于超我和象征界法则。拉康说:“对我们来说,凝视仅仅以一种奇特的偶然性形式——我们很快就要讲到的象征界——被当作我们体验的推动力,那种体验即指构成阉割焦虑的缺失之体验。”[24]也就是说,凝视一定是与那种本体性的缺失之欲望有关的,如果看满足的是需要和要求,那么凝视就指向欲望的满足。

主体在看与被看之中渐渐成长,并通过看这种最直接、最简单的观照方式,来观照自己,观照他人。看产生模仿机制,主体在重复的行为中(repeation)不断与世界形成间性关系。拉康引用梅洛·庞蒂的话说:“在这个世界景观中,我们是被看的存在者。”[25]“世界景观在这种意义上,也是以所有看得见的事物呈现给我们的。”[26]我们在世界中看万物,看自己,看成为我们认识世界、认识自己的最基本手段。

但是,看也容易让主体的感知与感受滑入低俗化和浅表化的层次,因为看主要掌握的是关于世界的图像和表象,而凝视却是对世界之本质的洞见。我们知道,拉康向来是抑看扬听的。他在分析能指的转移时,之所以选择爱伦·坡的短篇小说《被窃的信》作为例证,就在于这篇小说几乎全部是对话的形式,描述性段落只有一段。再者,对女性的鄙夷也处处显示出拉康对于听觉像的重视。但是,拉康对凝视却是非常重视的,他说,“世界万物是可见的,但不是呈现的,因为它并没有引起我们凝视。当看既而引起凝视时,奇特的感觉也就开始产生了。”[27]如果说看是一种平面地、直接地感知世界的方式的话,那么凝视则是需要反思、需要中介的一种间接的感知方式,这种中介就是他者。关于看与凝视的区别,齐泽克进一步做了分析,他认为,如果从认同角度来讲的话,看构成的是想象性认同,而凝视构成的是符号性认同,也就是象征性认同。“想象性认同是对这样一种意象的认同,在那里,我们自讨欢心;……符号性认同则是对某一位置的认同,从那里我们被人观察,从那里我们注视自己,以便令我们更可爱一些,更值得去爱。”[28]

想象性认同是自发的,基于快感的享受,而符号性认同则具有意识形态的强制性功能,这种认同的过程带有痛感,并对痛感进行了升华,有似于康德意义上的崇高感。所以,他者凝视的功能给予主体一定的约束力,并使主体按照社会性规范在反观自身的基础上进行塑形和欲望表达。

看往往会让主体陷入自恋情境中,它可以无视大他者的制约与存在,不会产生过多焦虑。而凝视更多给主体的形成加入了“应该”的成分,有一个声音会时刻提醒你:“你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像某某那样,你不应该怎么样”等等,这种作用就是通常意义上的他者凝视功能。[29]正因为他者凝视的作用,才使主体在欲望的表达中产生不安与焦虑。为了抵御焦虑,主体只有不断地进行欲望的表达。从这个方面来讲,他者凝视除了强制作用以外,还有一个推动作用。在他者凝视的推动作用下,主体从实在界进入想象界,又从想象界进入象征界。他者凝视包括语言、父亲法则、文化秩序、社会规范、道德体系、价值取向等等因素,在他者凝视之下,主体会在可能的范围内实现自己的自我理想。

就他者凝视来讲,它其实也指代了一种话语权力。谁掌握着话语权力,谁就具有凝视他人的优先权。上帝具有至高无上、俯视一切的权力,所以他在西方悠久的历史文化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居于西方逻格斯中心地位的男性霸权是对女性的凝视,也是一种凝视的话语权力的表征。女性主义者反抗男性目光凝视的暴政,就是希望能从男性的束缚下解脱出来。如果反过来想想就会发现,男性的凝视亦具有积极的价值。世界是由一阴一阳构成的,男性对女性的凝视有助于女性的塑身与再造,男性的注视是对女性的审美期待。女性自己也可以成为自己的凝视者。当然,无论是谁,如果过分关注他者凝视,会一味取媚于人,成为他者凝视之下的另类自恋或自弃。

在媒介技术非常发达的今天,他者凝视可以在一个想象的空间中展开,这个空间如同边沁、福柯所说的环形监狱,你被无数双眼睛观看,你也知道被别人凝视,但是你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哪些人、多少人看。每个人与他人的关系就像是环形监狱塔楼顶上的看守与犯人的关系,主体在他者凝视与自我凝视的间隙中生存。主体并不是出于被迫的需要,而是自愿自觉地接受着他者凝视。即使有强迫机制,那么这种强迫机制也是由于主体的重复行为所致的那种无意识强迫症,无意识强迫症使主体乐于在媒介空间中徜徉。

拉康有一句名言:无意识是他者的话语。这句话的其中一层意思是说,主体只有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才能得以建构自身,或者简单地说,主体只有在与他人的间性关系中,才能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位置。与他人的间性关系是在话语中建立起来的,在媒介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话语除了传统的文字文本以外,还囊括图像、身体等诸多表达手段。

凝视同样也是间性存在的,凝视与反凝视相互作用,凝视的主体同时也是被凝视的客体。一般来讲,凝视主体与凝视客体总是同时存在。主体在被他者凝视的时候,实际也在凝视着他者。他者的凝视助成“我”的成长,“我”的反凝视也促进着我的成长,这二者缺一不可,没有凝视,“我”不能社会化,不能站立起来,没有反凝视,“我”只会沉湎在自我的纤小圈子里。俄狄浦斯无法反凝视,所以最终酿成大错。拉康说:“从凝视出现的那一刻起,主体就尽力地使自己适应它,主体成为那个小客体——由于主体为他的失败而迷惑所造成的存在之消失的小客体。”[30]主体从凝视和被凝视开始的那一刻,就把自己认同于某个客体,尽管这个客体只是弥补主体缺位的那个东西。这个客体就是小客体,也叫做小对形。小客体是欲望努力实现的结果,但欲望是不可实现的,主体的努力充其量到最后只能得到一个暂时替代物——小客体或客体小a。我们知道,凝视是欲望的一个阶段,在凝视的一刹那,主体的本真已经永久地从实在界退隐了,凝视到的存在只是为主体的欲望提供了一个位置(locus)。拉康在某处说,当我们将要张口说的时候,我们要说的东西已经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悄悄滑走了。也可以说,当我们的凝视官能觉醒的时候,我们看到自己的一刹那,真正的自己却已溜走。言说和看都是欲望的表达途径,但总是有限的,能指是无穷的,但却不能与所指幸福地结合在一起。我们总是言不由衷,我们所要表达的、所要实现的目标与意义往往存在于梦、口误、诙谐、玩笑等无意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