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表达问题之二——客体小a

2.欲望表达问题之二——客体小a

从逻辑形式和推理上来讲,欲望指向最终的实现。但是,从实际来讲,源于匮乏的欲望和欲望的实现过程是一对命中注定的关系。人生是一场悲剧,这场悲剧的原因在于主体总是千方百计地对欲望进行追逐,而追逐的结果永远是不满足。正如叔本华所说,欲望是无穷的,此一欲望的实现又紧接着奔向下一个欲望。此一欲望的实现可以暂时得到满足,但欲望的追觅无穷无尽,整个人生就是苦痛的。欲望的满足永无止境,人生的痛苦也无法结束。对于拉康来说,一般意义上的欲望其实不叫欲望,它只是真正欲望的替代品。当然,没有这种东西也不行,因为它是欲望的起因。这种零碎的东西是欲望的铺垫,它就是客体小a,是主体的欲望一步步迈向本体的过渡。就像主体总是要从实在界走向想象界,再由想象界走向象征界一样,他不可能一出生就迈向成熟,因此,欲望也不可能一开始成形就是形而上的。客体小a与欲望之间的关系是必要的却不是充分条件。换言之,没有客体小a,欲望无从说起,反过来,欲望的最终结果要以忍痛割去小a为代价。这个时刻是主体意识完全觉醒的时刻,也是主体以死亡为代价建构自身的时刻。

因此,客体小a是欲望的起因,也是欲望的替代品,但是主体往往将它作为欲望的本真,作为形而上的认同物。拉康说,客体小a是引起欲望的四种原因之一。引起欲望的原因有:当作客体小a的被吮吸的乳房、粪便、声音和目光(也就是凝视和看)这四种。拉康在讲到女性之爱时,也说:“正如我上次所强调的,爱情根植于外观中。并且仅仅只有在爱情与欲望的原因客体小a紧密相关的时候——正如我上次所说——他者才能到达,这一说法是事实的话,那么爱情也就真的根植于存在的外观中了。那种与自身相关的存在不是无物。它归功于客体小a。”[68]通过这段话拉康想让我们明白客体小a是包括爱情在内的引起欲望的原因,它在某种意义上与欲望相似。说起相似性,我们就会明白,客体小a更多处于想象界中,因为想象界讲究的是形似,强调一种想象性的关系,客体小a与主体的追求目标之间、与理想自我之间形成了一种想象性关系。“客体小a,S(划线A),以及Φ分别处于想象界、象征界和实在界”。[69]其中划线主体表示无法完成的主体性,这个未完成的主体性只与客体小a发生关系,与他所要到达的本来目标的相似物之间发生关联,而且客体小a也是主体与他者之间的阻隔,客体小a接替了他者(The Other)的位置,所以未完成的主体和小a之间是幻象关系。

那么,欲望本体与客体小a之间是怎么转换的呢?这又涉及了能指、无意识、象征界的语言以及大他者的问题。“无意识基本上为语言所结构,网织,连接以及调配。在那儿能指不但起到了和所指一样很大的作用,而且能指也起到了基础的作用。实际上,严格说来,能勾画语言特征的就是能指系统。”[70]其实讲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无意识像语言一样被建构,语言又是能指功能的展开,象征界是语言的处所,那么这之间就是等同关系。既然一切都被语言化了,那么客体小a也就是一个能指,这个能指既然和主体之间形成的是幻象关系,那么它的功能仅只于认同,对主体来说,客体小a起到的是聊胜于无的作用。客体小a处于能指链环中,是变动不居的。跟那个看似与它相似的大他者比起来,它显多么软弱无力,但是它又乐在其中,因为主体需要它。比起俄狄浦斯情结来,尽管它们都是引起主体欲望的原因,但是客体小a要大气得多,虽然它比不上大他者。客体小a是镜子阶段的产物,同时它也是之后的欲望表达或需要、要求表达的主要手段,也就是欲望的初级阶段表达的主要手段。客体小a接踵而至,欲望表达的手段无穷无尽,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欲望仍然是无。

欲望的真正表达或曰显现只有到大他者那里去,和大他者重合才算是完全表达,但是,大他者的处所也不是固定的,有如海市蜃楼。欲望的表达过程往往有点像陶渊明的诗“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也就是说,在要表达的真意与表达的方式——言之间总存在着裂缝。拉康有时将康德的物自体与这个大他者相比,拉康认为物自体超越了任何能指,和上帝齐名,那是在先验世界,那个大能指就相当于是物自体,它遥不可及。“物自体的问题仍就与我们欲望的任何张开、缺失或裂缝有关系。”[71]用斯拉沃热·齐泽克的话说,物自体是“易碎的绝对”,这个绝对包括欲望、主体、大他无意识、真理、知识等等。即然连绝对都是易碎的,那还有什么是坚固的呢,正像马克思所说:“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72]欲望是一个深渊,而且是地震所造成的深渊。这个地震造成的深渊使他者与小客体或大他者与能指之间存在着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和裂隙,主体的欲望依靠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图式($◇a),一边是愚蠢的执迷不悟的主体,一边是欲望的表达物或者表达中介,客体小a,在它们之间存在着一堵菱形之墙,主体与欲望之间,主体与欲望的替代品之间都无法相遇。

欲望的表达就是言说,言说首先是自我言说,其次是自我与他者之间言说,客体小a是双方的言说物,而且它是言说的剩余。在对客体小a的分析中,斯拉沃热·齐泽克的看法比较易于理解,他说,在悲剧的人生旅程中,客体小a就像是戏剧舞台上的一个个小丑,它淡化了悲剧意识,像转移的拓扑学一样,把人们的目光和声音引向暂时的避难所,消解了崇高和严肃,而变成了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它抵制了主体向大他者进发,语言无法表达的欲望和主体,它把它们变得能够表达,但是却导致了过剩,而过剩并不是富足,是缺失、匮乏的代名词,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悖论,但这个悖论却无法在现实中予以消除。“主体的悖论在于它只是通过自己根本的不可能性、通过那永远阻止它(主体)实现完全的本体论身份的‘在喉之鲠’才得以存在。”[73]剩余物,是能指的剩余、断裂和话语的剩余。欲望的表达总是过时的,它像主体的早生一样,与本体擦肩而过。俄狄浦斯出生的不是时候,碰到他父亲也不是时候。欲望的表达不是过早就是过晚,所以拉康说:“意义(终极意义)如想象界一样,总是在最终的淡忘中,因为它肯定能引起你的兴趣,换言之,你一定陷入其中。”[74]这意义的淡忘就是能指的剩余。当你来到时,筵宴已经结束,剩下的是残汤剩羹。

从引申意义来讲,我们不可能像拉康一样把客体小a仅仅理解成一些身体垃圾,它也许可以象征生活剩余、文化剩余以及欲望剩余。换句话说,所谓的日常生活审美化、艺术的日常生活化、肥皂剧、戏说剧、身体的过度展示其实都是处于客体小a位置的欲望的剩余。或者可以说,这些本应属于实在界的欲望垃圾现在堂而皇之地处在了想象界和象征界。偶像崇拜、身体拜物教、商品拜物教等等充斥我们原本纯净的生活空间,在诸如此类完美的罪行中,镜子已经不再具有照妖的作用,我们从镜子里看到的是被小他者同化了的自己。先前的技术革命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膨胀,它已经深入到了我们日常生活的角角落落。技术革命的膨胀带来的消费过速、消费膨胀使客体小a大量剩余。我们忙于消费却从来都来不及有空闲静下心来反思一下,我们到底追逐到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正像一首歌所唱:“我和我追逐的梦擦肩而过/永远也不能重逢/我和我追逐的梦/一再错过,只留下我独自寂寞……”拉康认为,客体小a看似丰盛,但却贫乏,我们离形而上愈来愈远,我们处于欲望表达的得与失之中。

客体小a的提出有效地把拉康的欲望理论和弗氏以及我们通常所说的欲望问题区别开来,客体小a的出现使得欲望和欲望的表达不是一回事,欲望和欲望的表达不是一般所理解的那种对应性实现关系,而是属于两个不同层次和不同范畴的命题。在我看来,拉康的欲望理论之所以需要我们花大力气去理解,之所以与众不同,不在于他的论述过程有多么新颖,而在于客体小a所引起的一系列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