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界法则的悬置
象征界的意义我们在前边理论部分已经透彻说明,象征界简而言之就是一种意识形态形式的凝视力量和约束力量。由于网络世界是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的能指系统,所以处于无意识领域的象征界法则暂时被悬置或加括号。象征界法则接管的是现实世界的一套能指序列,或者说象征界作为话语系统,它的话语指的是一般意义上的书写或言说系统,而不是指电脑的书写或言说系统。象征界管制的是被言说的主体,而不是电脑世界中的网民,因为,电脑言说的意指系统和我们通常的意指系统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迈克尔·海姆认为:“身体的实存是第一位的,只有身体的实存才能表明我们个人的身份和个性,”[11]身体以及身体的本能比话语更真实,“法律和道德将人的肉身认作是某种围墙似的东西,一种绝对的边界,我们的隐私由它建立和保护。”[12]肉身在此之中无关于象征界的存在,它是一个独立的体系,是自律的。“现在,计算机网络却将参与者的肉身在场打上了括号,肉身的直接性既可省略也可模拟。在一种意义下,这将我们从物理身份强加的限制中解放出来。我们在网上更加平等,因为我们或者可以省略或者可以创造一个出现在网络空间的身体。”[13]我们的身体将不受物理世界的制约,由于不受物理也就是现实世界的限制,所以也就省去了物理世界的一些法则。在网络世界中,我们不需要让他者成为自己的主人,而可以使自己成为自己的主人,你高兴选择谁就选择谁。“但在另一种意义下,人类相遇的质量下降了。第二位的或替身的身体所揭示的,仅仅是我们心里希望揭示出来的那些东西。肉身的接触成为可有可无的了;在虚拟社区中,你永远不需要与其他成员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你用不着与另一个人谋面,就可以过你自己隔绝的日子。”[14]计算机网络的吸引力在于将主体吸附到它的镜面中去,使之热衷于与陌生人交流,相反,却又使主体疏远了现实中的人际交往。而且,虚拟空间的交往在一种想象化的构成中努力将自己建设成对方所期待的主体,真正的交流被淡化,真正的自己被隐藏。一方面是本能的流露,一方面又利用鼠标和界面掩盖了很多鄙陋之处。
网络世界是一个既开放又封闭的世界,它有它那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主体如果将它等同于现实世界,那就颠倒了网络世界的游戏规则,必然给自我造成痛苦和麻烦。现实世界中的象征法则,以无意识的形式作用于主体的日常行为,它是约定俗成并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的,其实无意识也是一种压迫,一种强制规则,主体自生下来后就被抛入其中,以后慢慢学会适应于它。网络世界是暂时减负、彻底放松的世界,也是象征界的程序被卸载删除的世界,主体进入网络世界,就是为了放松,为了日常经验中受无意识压制的需要与渴求。单从形式上来看,网络世界的书写规则和言说规则就和现实世界不同,网络世界的言语行为比意识流更加意识流,基本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对语言是解构性的,不但对语言本身,而且对整个语言的秩序来说,也是解构性的。颠覆象征界其实就是颠覆语言的网络系统,因为象征界就是话语的所在地。西方二十世纪以来哲学领域的每一次变革几乎都离不开对语言问题的变革,甚至哲学的变革有些时候首先就是从语言领域开始,最为明显的就是后结构主义以来的后现代哲学流派,其颠覆、变革首当其冲地将矛头指向语言。网络空间在我看来,是对语言的又一次变革,这种变革使网络空间的语言变成一套“无物之词。”[15]“无物之词”反倒与拉康所言的能指什么也不表示这种说法完全吻合,也就是说,网络空间的话语表达更是一种语言或能指的游戏。
从形式上来看,网络空间是一套最便捷的信息直通车。从内容上来看,网络空间充满了里比多的释放之流。后现代社会最不缺乏的是这个,但最缺乏的也是这个,这在网络世界的文化场域内形成的悖论尤为明显,当然这种悖论也是欲望盈余与匮乏之间的悖论。网络空间制造一切机会和条件将里比多、原始的里比多释放出来,欲望进行了一场自下而上的革命。应该说,网络空间的欲望表达主要是在生理需要方面,在网络世界通过看、听、触摸得到想象性的快感享受。所以,尽管欲望是空前繁荣的,但是欲望却是单一的,所以欲望就是缺乏的。
《理解媒介》的序言部分对比了电子时代与印刷时代欲望表达系统的不同特征,电子时代的特点依次是:触觉的、有机的、共时的、即兴创作、耳朵习染、反应性的、收缩、不完全的、合唱、模式识别、边沿、非连续的、马赛克式的、群体治疗、图像型的人。[16]拉潘姆对麦克卢汉的这一总结是全面而中肯的,从这些特点来看,网络世界是对象征符号的抵抗,也就是对系统性的抵抗,是边缘对整体的抵抗。这种特点的运作方式也表明了不需要经过外在的他者指令,“书写主体直接将自身呈现为他者。”[17]尽管拉康属于后解构主义者,但是,相对于网络世界来说,他仍然是小巫见大巫。因为网络世界悬置了象征界法则,所以书写的主体与他者交流比想象界更为自由方便,省去了许多转换机制,比如在凝视与退缩、直接的阉割威胁与焦虑之间的转换更为简洁。当然,这并不是说网络世界没有监督系统,而是说它的监督系统不是如现实界那样的复杂。现实界的监督系统是一种无意识的形式,是渗入社会主体的血液中的,而网络空间中环形监狱式的监控系统是一种技术系统,这种技术系统对主体的作用只是外在的,并不是直接作用于主体的,而是一种间接的作用。
网络世界不但改变了象征界法则的作用,而且也改变了主体交流的本质。但是,网络世界中的主体进行自我构建的游戏规则和游戏方式与精神分析中的自我建构是大同小异的,他们都将自身的建构放在一种间性的关系之中,只不过在具体操作上不同而已。即便是自恋,那也是一种对话关系。只是在网络空间中,当主体按照某一自我理想来塑造自己时,他更多地选择自己作为他者,而不是选择大他者作为偶像,他其实是以自我作为他者而想得到他人的认可,所以这里的自我理想和理想自我重合在一起。现实世界中的主体尽管有时也以自己作为他者来认同,但总的来说,没有网络世界这么明显和集中,网络世界中的主体在有意识的键盘敲击中来完成着自我的认同。
主体只有在与他人交往的过程中才能构建自己,这是现代性主体理论的一个特征,也是主体转向更是话语转向的一个重要内容。拉康认为,承认主体性首先就是要承认主体间性,主体性在主体间性之间展开,“主体只有在其言谈的主体间性的连续中才得到满足。”[18]与此一致的是,网络空间的主体同样也要在一种间性关系中展开,只不过这种间性的另一维更多是自己,当然也包括一些小客体和小他者。在间性的关系中,和想象界一样,主体在自我确证的过程中,不是肯定地,而是否定地,不是完型地,而是分裂地确立自己,因为在象征界法则或者大他者缺席的情况下,主体的建构是随心所欲的,因而也是更为分裂的和否定的。所以说,从各方面来看,网络间际的主体建构在形式上与想象界主体在方式上虽有不同,但在结果上却是殊途同归的。不过,由于网络空间的虚拟性和想象界的想象性不同,所以尽管二者都存在着幻觉性和幻象的因素,但想象界中的主观性大于客观性,网络间际的幻象由计算机技术控制,客观大于主观,想象界的眩惑性是主体不知道的,也就是无意识的,而后者一般情况下能将现实与超现实分开,即便分不开,关闭电脑也就自然而然分开了,所以虚拟性和想象性还是存在着本质的差异。
网络空间的这些特征是对网络文化现象的一种理论的概括。在理论上对网络空间进行整体的认识以后,接下来我们将在具体感性的表达形式中理解网络空间中的欲望表达形式究竟与其他的表达形式有哪些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