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表达问题之一——隐喻和换喻

1.欲望表达问题之一——隐喻和换喻

拉康之所以没有将需要、要求、欲望笼统归结为需要或欲望,原因就在于要求异化于需要,而欲望异化于要求,陈陈相因,依此类推,它们表达的方式也就必然不同。需要有生理反应,要求有心理反应,它比需要的表达方式复杂得多,欲望更加复杂和难于把握,我们且来看它们之间的衍演过程。

在需要中异化的东西构成了一个源初的压抑,这个压抑被认为是不能够在要求中表达的,但是它可以在那种衍生物中重现,这个衍生物人们称之为欲望。从分析经验中来的现象证明欲望是悖逆的、变异的、不规则的、古怪的甚至骇俗的。由于这样的性质,欲望与需要区别开来。[59]

欲望的变异最明显的就在于表达的变形,表达是欲望的表征,人一说话就会发生变异,主体往往言不由衷,指鹿为马。源初的缺失——匮乏不能在要求中实现,但是可以在要求的开裂处欲望那里出现,它存在于象征界,存在于语言中。在这里,拉康借用并糅合了索绪尔、雅各布逊、弗洛伊德等人的语言学方法和理论,并把它们经过改造、变形而成为自己所研究的欲望表达的方式、方法及内容。

索绪尔的语言学方法论主要是能指与所指的二元问题。索绪尔认为表音层可以称作能指,表意层是所指。比如树,tree是它的能指层,至于将树所描述成的具体样子,则是所指,也就是内容。索绪尔认为,能指与所指的关系是任意的,是团体约定俗成的,比如狗,它就是约定俗成的,我们知道那是一种动物,它的叫声、外形、习性与“狗”这个名称是相称的。如果当初将狗叫成猫,那现在也就那样叫了。所以说,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是任意的。也就是说,是互相对应的,两者合起来表达一个意思。拉康借用能指、所指概念,反其意而用之。他认为能指与所指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它们无法幸福地结合在一起,能指往往与所指处于分离状态,而且能指压迫了所指,在能指和所指之间横亘着一道屏障,这个屏障是一道压抑屏障,它将能指与能指的效果隔开。能指在明处,所指在暗处,能指牵引着所指。这个屏障还说明,能指与所指之间有一个抵制作用,中间的横线不但表明了主体的位置,还表明能指抵抗着所指,主体的无意识抵抗着意识,父之名抵抗着小他者欲望的生成,这些作用也是能指和所指之间无法幸福结合的原因所在。拉康通过对弗洛伊德《释梦》的再研究发现所指意义掩盖在大片的能指网络之下,能指是一个现显,而所指是远隐,我们只有通过能指这个网络表层才能求得所指那个网络深层。

拉康将能指的地位抬高到了第一位,他认为,欲望除了用能指来表达,就像人际交流除了用语言来互动以外,别无他物。“因为欲望仅仅将我们引到既定的裂缝那里,在那里,它表明‘这一个’只能将自己建立在能指因素之上。”[60]所谓“这一个”有点像黑格尔的独特性的存在,它也只有通过能指才能将自己显现出来。拉康还在很多处都充满自信地肯定了能指至高无上的权利。“我们很容易看出,只有能指和能指之间的关联才为所有意义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基础。”[61]

能指与能指之间的关联就是能指的网络,它是语言的网络,我们只有通过能指这个讲话者来理解所指这个书写者。拉康还说,有了这道屏障以后,通过能指,我们可以对所指有自己的理解和把握。意义的差异自于能指与能指的差异,而意义又处于游走状态,意义依赖于能指与能指之间的协同合作,我们不可能在某个点上找到它。所以,我们欲求欲望之秘密,必先弄清语言的运作方式。

语言的运作有两种形式,一个是换喻,一个是隐喻,这两种方式相当于弗洛伊德意义上梦的移置与压缩。马尔考姆·鲍伊认为,换喻属于认同作用,隐喻属于象征作用。本文基本赞同鲍伊这一看法。欲望处于能指链环中,但能指的移动,即一个向一个的移动,并不是简单地位移或换位。隐喻本身也是一种移动,只不过移动得隐晦些,就像拉康说的换喻是现显,隐喻是远隐。无论是换喻功能,还是隐喻功能,它们都是能指功能的一部分,只不过换喻在想象界的比重大些,隐喻在象征界的成分多些,但二者都既存在于象征界,又存在于想象界。一切都可看做是能指或者能指的活动,世界是由话语构成的,而话语简化为能指。在这个能指场域中,男人、女人、小孩都是能指,“能指形成了一张网,我们几乎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却能彻底地影响我们的生活。它们构成了我们的世界,一个从本质上说是象征的世界。”[62]所以能指也就被象征化了,世界也被话语化了,我们也只能通过研究能指来研究意义。

隐喻和换喻是语言的游戏法则,隐喻和换喻具体含义是:“一个词对另一个词的取代,这产生了隐喻的效果。一个词与另一个词的组合,这产生了换喻的效果。”[63]这大致就是隐喻和换喻的功能,它们决定了能指游戏的运作规则。换喻是从一个能指到另一个能指的运动,就是说欲望的对象总是由此朝向彼,换喻的轨道永远伸向对他物的欲望。隐喻的功能在于它使能指绕了一圈,绕开了社会禁忌对它的压制。“人在隐喻中找到的是什么呢?如果不是绕过社会禁忌的障碍的力量又会是什么呢?这个给予压抑中的真理以场地的形式不正是表现了内含在它的身影中的驯服性?”[64]

隐喻在中文中的意思等同于象征,隐喻处在一个能指替代另一个能指之中、在看似无意义中却能够随之产生意义的那个点上,在有与无相会的地方,却也不固定在那里。而且,隐喻受到了象征界的制约,它要与之抗争,与早已在那里阻止欲望主体前行、欲望向前发展的力量斗争。隐喻在修辞学里属于人的创造性思维方式,用汉语来说,就是像化学反应一样,不是简单的位移或相加减,而是重新生成另一种物质,发生了质的改变。换喻不过就是再造性思维方式,是能指与能指之间的排列组合。

“隐喻的创造性火花并不来自于将两个形象提示出来,也就是说,并不是来自将两个能指同等地呈现出来。它在两个能指之间发出,其中一个能指取代了另一个能指在能指连环的位置。被隐没的那个能指以其在连环中的(换喻)联系而继续现显。”[65]

我认为,隐喻的功能影响着本体性的欲望,本性性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也是能指的隐喻功能所显示出来的效果,是否定之否定结果,中间要经历一些曲折和磨难。“欲望的欲望,换句话说,为另一欲望所表示的欲望(拿那位癔症患者来说,她的欲望没有被满足,没满足的欲望由鱼子酱来代替:对鱼子酱的欲望是一个能指,)登录在那种由其他欲望所代替的欲望领域中(在梦中,病人的朋友对于熏鲑鱼的欲望由病人自己对鱼子酱的欲望代替,这构成了一个能指对另一个能指的取代)”。[66]他者的欲望是一种隐喻性的欲望,它是一种远隐。所谓远隐也就是指本体缺席,而喻体出场,以喻体来表示本体的手法。

隐喻所演绎的欲望不同于换喻所演绎的欲望,隐喻好像是主体在环顾左右而言他,换喻则更像是言在此而意在彼。“现在我们会看到,如果欲望被表示为未被满足,那么它是通过能指来这样做的:鱼子酱,作为能指,象征了欲望的不可企及,但是,一旦它作为欲望滑入到鱼子酱中,对鱼子酱的欲望就成了它的换喻——这是必然的,因为缺失使之然也。”[67]由于隐喻的结果是缺失,而欲望终究需要呈现,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隐喻的手段就转为换喻的手段。隐喻具有无对象性,换喻具有对象性特征,隐喻性欲望的结果不可企及。

在拉康的理论中,我们要谈能指,就必得谈能指的两种运行方式,也就必得谈隐喻和换喻,这是欲望的表达问题的一个方面。如果说隐喻和换喻是表达方面的形式问题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就应该属于内容方面了。形式是为了说明欲望是如何表达的,内容则证明了欲望到底表达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