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印象
记不清楚是哪天了,几部铁牛车噗噗噗地打泉哥的田里驶出来。我望着这不平凡的景象,才想起好久没到那边玩了,赶忙跑过去看个究竟。
天啊!泉哥的田,已经挖成一个小山谷了。
深红的土壁,好像一大匹染的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泉哥的田底下,会埋藏着这么厚的红土。我站在土壁下,仰望那一大片深红,先是惊讶,看着看着,竟莫名地害怕起来。几个戴斗笠的工人,正挥动铁锹,卖力地挖掘,我一眼就认出皮肤黝黑的那个,是阿保的父亲;还有一个工人,忙着把红土拨进畚箕,再倒入泉嫂拉开的麻袋中。泉嫂的背后,立着一袋袋装好的红土。
回家后,我问父亲:“泉哥的田,怎么挖得像山谷一样?”
“泉哥好运啊!他卖泥土,一袋几十块呢!”父亲带着欣羡的口吻说。
“卖给谁?”
“砖厂的老板啊!”
只听过岗背人家卖谷子、卖青菜、卖鸡鸭,泥土也能卖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靠近岗顶的几块田,地势较高,泉哥大概怕种稻子没有好收成,只在上面种些甘薯、玉米一类的农作物,能够挖土卖钱,这是泉哥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吧?
升上五年级,我和阿保同班,每天放学走到岔路口,阿保老爱邀我一同绕过岗顶,他要在那里看他父亲挖土,等收工以后,再一起回山脚下的家。我也多半留在那里陪阿保玩。阿保会带我站在土壁上头,一次一次往“山谷”里跳。土壁约比两个大人高一些,跳在松软的红土上,一点都不疼,只不过脸颊、脖子和衣裤经常抹了一块块的红“胭脂”,母亲洗衣服的时候,总不忘唠叨几句。
其实,我并不喜欢那片红土,要不是阿保一再邀我,我才懒得绕过岗顶呢!那天,我们也实在玩得太过分了,我、阿保和其他几个玩伴,在土壁上下,又跳又爬,又喊又叫的,泉嫂看不过去,突然放下手中的麻袋,拉高嗓门对我们念着:“哎哎哎!大人在做工,你们别再闹了好不好?”
我瞥一眼泉嫂,她愠着脸,显然不欢迎我们来。
这以后,我不曾再踏进那里一步。不过,有时梦里还会浮现那一片红土和它围绕的“山谷”。
想念“山谷”的时候,我就站在小溪边,朝它观望。远远看去,土壁更阔了,好似暗红的布幔,静静垂挂着。有时,我想着,这样一直挖一直挖,把岗顶都挖平了,把红土都运走了,不晓得美丽的横岗会变成什么样?我愈想愈着急。
然而,暑假里的一个午后,却传来阿保的父亲被红土活埋的消息,我怔住了。我慌忙跑向溪边,听见救护车呜呜地叫,夹杂着嘈杂的人声。阳光很强,我眯眼看着远方走动的人影,心里默默地祈祷。听说阿保的父亲提早上工,土壁崩塌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场……
几个月过去了,泉哥的田地静悄悄的,没有了铁牛车和工人,看起来有些荒凉。反正我是没胆子再去那里玩了。在操场玩躲避球,阿保的笑声还是那么响亮,偶尔不小心,提起他那被红土活埋的父亲,阿保的眼眶就红起来,我赶紧把话题岔开。
又过了好几个月,我到溪边垂钓,不经意抬头远望,赫然发现土壁和“山谷”已经涂上淡绿的色彩,我想:一定是那些顽皮的杂花野草,怕再有人来挖掘,偷偷地把红土全都遮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