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叔公
阿照和他的阿公、阿婆、姊姊,住在我家隔壁,他们算岗背上唯一没有种田的人家。阿照的爸妈在城里做生意,很少回来。也真奇怪,他们家的柴米油盐从不匮乏,不像我的双亲,成天在田间奔波,做得没日没夜的,却常常填不饱一家人的肚子。
阿照的阿公,我喊他荣叔公,他的体型称得上高头大马,微驼的背又宽又厚,鼻子尖尖的。他喜欢穿一袭黑大衣,戴着黑绒帽,拎着手杖,闲闲地在村里村外晃荡。我常想:荣叔公黑衣黑帽的装扮,如果去参加巫婆选拔赛,一定是最佳“男巫婆”了。不过,在阿照和我的眼中,他可是和蔼可亲的阿公哩!阿照打破他心爱的烟灰缸,他的脸上一点愠色也没有。阿照想吃肥肥的泥鳅,他就带着渔具,走进满是泥泞的池里捞捕。我去约阿照一同上学,荣叔公还常常塞给我一毛零用钱。荣叔公真好。
荣叔公有一项固定的“工作”,就是到村尾的招呼站接玉春回家。玉春是阿照的姊姊,在客运公司当车掌。轮到夜班的时候,她在招呼站下车,等荣叔公去接她。那时,村里连一盏路灯都没有,一入夜,大家就很少出门了。通往村尾的小路,两旁树影婆娑,杂草一丛又一丛,怪异的虫鸣此起彼伏,仿佛周遭藏着妖魔鬼怪。父亲曾经带我走过一次,我吓得尿都差点滴出来。荣叔公敢走夜,实在令人佩服,或许他那庞大的黑影,连鬼碰了他都会闪开吧!
我父亲老说荣叔公吃饱没事干,净讲些危言耸听的话,还说这位住在隔壁的叔公最擅长“滑痢肚,吹牛皮”。可是,荣叔公提起走夜路遇到的怪事,却像真的一样。
“一岔入岗背,远远看见山顶有一团红火,最先静止不动哦,忽然‘咻——’一声,就由山顶飞到我面前,你说,不是鬼火是什么呀?”
阿照最信荣叔公的话了,每当我怀疑的时候,阿照就很认真地对我说:“我阿公讲的是真的咧!”
不论荣叔公是“滑痢肚”,还是亲身经历,荣叔公说话的神情深深吸引了我,加上他四处闲逛,外边的消息和见闻,比别人都先知道,所以,只要他在岗背走动,阿照就邀我当跟屁虫,黏在荣叔公的身边,听他谈古论今。平日在老师面前噤若寒蝉的阿照,这时候却最爱问东问西,荣叔公总是“嘿嘿嘿”笑着回答,像个问不倒的“不倒翁”。荣叔公还对我们两个小萝卜头谈战争、谈天象、谈神仙,我懵懵懂懂地听着,觉得荣叔公好有学问。
阿照一家人搬到城里以后,荣叔公就不曾再回到岗背来,倒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荣叔婆会回来找伴儿打牌。
静静的夜晚,我独自坐在院子里乘凉,常常无端想起以前住在隔壁的荣叔公。他的言谈、他的故事,曾经带给我许多欢喜,也曾经带给我一些忧愁。可是,我也在他沙哑的诉说中,渐渐懂得人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