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的朋友
母鸡像是阿公的朋友,每年都来他的房间住几个月。
每当母鸡要生蛋的时候,总会不声不响地钻进阿公的房间,然后赖着不走。通常阿公看到这种情形,等抽过一管烟后,如果母鸡仍在徘徊,他就从八脚眠床下拖出插秧用的木盆,在盆底铺一层干稻草,吩咐我把它端到角落去。母鸡看到木盆,犹如见了心肝宝贝似的,急着跳进去,两爪窸窸窣窣梳理一阵,随即安稳地盘坐着。
对阿公来说,母鸡生蛋可是一件大事,他得亲自照顾母鸡和它的蛋。母鸡坐在盆里生蛋,阿公躺在床上,也许是半睡半醒吧!一听见母鸡咯咯咯咯的欢呼,他马上翻身爬起,从麻袋里抓一把谷子犒赏它。母鸡笃笃啄食,直到地面的谷子一粒都不剩,才沿着弯曲的通道,到竹林下散步或找公鸡玩。至于盆里的蛋,要等它的余温散了,阿公才伸手捡拾,再小心翼翼地放入竹篓中。这些小事情,其实很简单,阿公就是不让我插手。
有一天,不晓得阿公是不是便秘,茅坑蹲了老半天还没回来。我在隔房听见母鸡咯咯咯地欢呼,怕它饿着,便学阿公抓一把谷子撒在地板上,母鸡虽然也笃笃地啄食,两个眼珠子却不安地转动,好像怀疑我有什么诡计。等阿公从茅坑回来,发现地面残留许多谷子,两道白眉毛紧蹙在一块儿,嘴里反复嘀咕着,一会儿怪我没让母鸡吃饱,一会儿又怪我吓着了母鸡,平白招来一肚子委屈,我告诉自己:还是少管母鸡的闲事吧!
母鸡喜欢阿公的房间,这是有原因的。因为阿公的房间在通道的尾端,屋外的嘈杂全都隔开了,母鸡在那里生蛋、孵蛋,既清静又舒服,除了我偶尔探头偷看,再也没有外人来打搅。倒是阿公对母鸡这么好,使我常常不由得生出嫉妒心来。
鸡蛋一颗一颗生下来,阿公帮它集中保管;要孵了,阿公把蛋一颗一颗铺在盆底。
母鸡在盆里孵啊孵,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约莫第五天以后,阿公会找一个晴朗的日子“照蛋”。“照蛋”的时候,阿公先将母鸡抱出来,母鸡就乖乖地蹲踞一旁。阿公自盆里取过还温温的蛋,对着小天窗投射下来的阳光,用三根指头撑举,另一掌挡在上端。阿公的眼角虽然围满皱纹,两眼却显得炯炯有神,仿佛要穿透蛋壳似的。隔着薄薄的壳,里面的黑影若隐若现,也有朦胧一片的,阿公称这种蛋叫“乓卵”——没受精的蛋。
“咳!又乓掉一粒……”
“噫……”
阿公叹息,我暗自欢喜,因为晚上又有菜脯蛋可吃了。
就这样,一颗看完换另一颗,盆里的蛋被阿公拿上拿下,母鸡始终不愠不火地盯着阿公,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可是,当我伸手想摸一摸“乓卵”的时候,它立即张开翅膀,摆出要攻击我的姿态,尖嘴巴还咯咯咕咕地低声叫着,真是小气呀!
每逢母鸡生蛋、孵蛋的时节,爱睡觉的阿公都要牺牲一些睡眠时间。或许多了一分牵挂,也多了一个寄托,有母鸡来相伴的日子,阿公的精神反而特别好。
等小鸡都孵出来了,就是阿公送别朋友的时候。其实也没送多远——把母鸡和小鸡安置在后院的鸡笼住而已,但从此就交给母亲照顾了。
朋友走了,阿公的房间更清静了,也好像忽然少了什么。阿公又开始静静地睡觉、抽烟和等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