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产记

陪产记

我家那只老母猪,平常吃饱以后都乖乖地躺着休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老是在圈子里转来转去,这里舔一下,那里舔一下,实在有点儿怪异。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他眉头一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是不是要生了?”父亲从箱底摸出他的记事簿,他一连翻过去好几页,眼前陡然出现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母猪受胎日。他的嘴里低低念着:“五月十八日。”屈指算算,回头对我说,“再五日就到期了,不过小猪多的话,可能会提前几日。”

父亲要我到禾埕背几把干稻草回来,我飞也似的跑到禾埕,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父亲接过稻草,轻轻地扔进圈里。母猪露出欢迎的神情,唔唔地朝前晃过来,闻了闻,用它的长嘴巴将稻草衔到每个角落,又像先前那样转圈子。父亲要我守在圈旁,他自己径自到田间工作了。

听父亲说,上回老母猪生产的时候,一点迹象也没有,第二天去喂它,才知道它已产下一大堆猪宝宝,可惜大部分都被它庞大的身躯压扁了。这回可不能重蹈覆辙,怪不得父亲要我坐在这儿守候。猪粪的臭味一阵一阵冲着鼻子,虽然不大好受,但能有机会陪伴老母猪待产,我倒心甘情愿。

产房的布置和整理,好像很麻烦。直到黄昏,它依然那样衔着稻草团团转。父亲回来了,看见母猪还在转,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今晚甭想睡了!”

“怎么说?”

“看这样子,至少要等到午夜才会生。”父亲看看天色叫我,“赶快把电灯装上吧!”

真该死!我不禁暗骂自己。坐了一下午,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想到。

太阳已经下山了,我找来一根电线,从客厅接过一盏一百瓦的电灯,整个猪圈顿时显得灿烂而明亮。老母猪不时眯眼看着电灯,我想,这该令它深深满意吧!

转了一个下午,老母猪的肚子大概饿扁了,我倒两勺馊水到槽里,一下子就被它吸光了,可是我不敢倒太多,吃得太饱,待会儿生产不好用力呀!我看母猪还没有生产的意思,便骑着单车到小店买了一盒蚊香和一串香蕉。我又把挑谷子用的箩筐搬出来,铺一层稻草,再搬到猪圈旁。

吃过晚饭,父亲问我:“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它生猪宝宝了。”我很有把握地说。

“那今晚就由你陪老母猪生产了。”

“我一个人?”

“当然。你不是看过我怎么做吗?”

“看过。”我抓抓头。

“那就好了,千万别打瞌睡喔!”

匆匆洗了澡,本想看一会儿电视,父亲瞥了我一眼,我赶紧起身到猪圈去。

我们乡下的厕所建造十分简陋,厕所与猪圈之间仅隔着半截砖墙。母猪排泄的粪便,经由后方的小洞直接滑进厕所,而厕所是蚊子的大本营,所以,夏天的晚上坐在这儿守候老母猪,那些蚊子便嗡嗡地来到我身边。我点燃蚊香,不住地拿扇子挥赶,总算减少了一些威胁。

老母猪终于停止了它整个下午以来的行动,静静地躺下来休息,肚皮不时向外隆起一个个的疙瘩,一会儿又沉下去。它这样躺着的时候,身躯大约占去猪圈的三分之一,肚腹边缘的两排乳房微微向外耸立,样子很像一尾河豚,闭着眼睛沉闷地吐着气。

看这情形,还得再等一段时间。晚风吹来,带来一阵清凉,也驱散了周遭的蚊虫,就着灯光,我翻开心爱的《水浒传》来消磨时光。附近人家的灯火都已熄灭,夜色渐深渐浓,大地沉睡在梦乡里。老母猪均匀而沉闷的呼吸,逐渐转为轻微的叹息,间或夹着低沉模糊的呻吟。

唔哼——唔哼——

我坐下来,继续看我的《水浒传》。哇!病关索大闹翠屏山,拼命三郎火烧祝家店。正看得入迷,被老母猪高昂而拉长的呻吟打断,再没心思看下去了。母猪的头脸更扭曲了,躲在它肚皮里的猪宝宝不停地蠕动和冲撞,更加深了它的痛楚。我爱莫能助地伫立一旁,心底禁不住升起一股怜悯之情。

阵痛好像激增起来了。母猪不能忍受地改换另一种姿势,它的身子匍匐地面,用两只前脚撑起上半身,眼睛直瞪瞪朝我望。一会儿,它又回复方才的姿势,从它收缩的肚尾可以看出它正在努力挤压什么。

蛙声在四周鸣奏。我聚精会神地留意母猪的尾端,它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挤压,可是一直不见有小生命爬出来。我跳进圈里,伸出两手在它的腹部来回搓揉,我多希望能分摊或减除它些微的痛苦啊!隔着一层肚皮,猪宝宝很不客气地撞着我的手掌,我用力地搓揉,轻轻挤压它的肚腹,这时蚊子趁机在我多肉的手臂猛叮,为了帮母猪催生,只好任凭叮咬了。汗珠一颗颗往下滴落,我伸手拭了拭,忽见母猪的尾端高高地抬起,紧接着钻出一个覆着薄膜的小东西,和着一些液体滑下来。我欣喜地捉起那不停哆嗦的小猪放进箩筐,小猪不习惯地在稻草里钻来钻去。我又添加了一些稻草,等小猪停止颤抖,我抓起剪刀,小心地剪去脐带。

抬起头,发现母猪的尾端探出两只小脚,不住地挣扎,我迅速跨过去,把它拖出来。这种“颠倒”生的,不立刻拖出会活活闷死的。

虚掩的大门“呀”的一声开了,我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父亲悄悄踱过来。

我说:“爸,您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哩!心里老是牵挂着这只老母猪。”

“有我在这儿,您放心睡吧!”

父亲看了一下箩筐:“到现在才生两只?”

我说:“小猪太肥壮,不好生哪!”

“这次的猪种不错……”父亲说到这里,指着老母猪喊道,“哎哎,又来了两只!”

这两只仍然一样肥。瞧它们亲热地挤来挤去,真有趣。

我到井边洗洗手,拿出香蕉来充饥。

“这胎可能生不多。”父亲沉思着说。

我不相信地说:“肚子很大哩!”

“里面都是油也说不定。”父亲一边剥香蕉一边笑着说。

真难等,生下四只以后,足足有一个半小时没有动静,父亲说大概没有了,我摸摸它的肚皮,仍隐隐感觉到轻微的蠕动。父亲等得不耐烦,靠着墙壁打起瞌睡来。今晚我的兴致好像特别好,守候这么久,居然没有丝毫的睡意。

我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几乎就在同时,母猪的那个地方突然哔哔剥剥拉下一大堆。

我慌了手脚,用力摇着父亲:“爸!爸!”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仿佛自梦中醒来:“什么?什么?”

“一大堆呢!”

父亲霍地爬起来。我们父子俩忙得应接不暇。

父亲笑了,我也笑了。

不久,胞衣也下来了。我将胞衣放置在安全的地方,听说母猪吃了胞衣会没有奶水,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不过,提防一下总是好的。

算一算,总共生了十三只,真是出乎父亲的意料。它们在箩筐里,你挤我一下,我推你一把,好像一大群嬉戏的小孩。

老母猪的呻吟逐渐微弱,听起来慵懒而疲惫。

我将小猪一只只抓到它们妈妈的乳房边,这些猪宝宝真是小精灵呢!它们一下子就分别找到了乳头,咂咂咂地吸吮起来。

我收拾一下东西,跟随父亲回房睡觉

在那短暂的睡眠中,我竟不止一次梦见猪宝宝们吸奶的憨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