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创作谈
作家创作谈
写故乡,写童年
冯辉岳
我住的地方叫横岗背,它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村前的大池终年贮存着甜美的山泉,池岸下边一直绵延到村尾的水田,全都仰赖这口池子的滋润与灌溉。大约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池边的一大片茶园突然被推平了,原来这儿要盖营房。过了几个月,阿兵哥就进驻了。为了挑营房的泔水,父亲认识许多阿兵哥朋友,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向父亲谈起对岸的家乡,脸上流露的乡愁一直令我难忘。因为家里耕地狭窄,种田的收成,扣除租金,根本不足糊口,幸好靠着母亲从营房挑回的残羹剩饭,养肥一窝窝的大猪、小猪,也改善了一家人的生活。而双亲和我最亲近的家畜,莫过于圈里的猪了,从猪的受孕、出生、成长到出卖,自幼目睹双亲对它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心中常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古老的厅堂,供奉着三山国王和祖先牌位,这儿是我们的“活动中心”,门外的院子十分宽敞,穿过左侧高耸的门楼,洗衣池就在眼前;厅堂背后隔着一片空地,有一排防风竹林,常常在竹林下陪我们玩的除了鸡、鸭、鹅,还有蟾蜍、蚂蚁和蚱蜢。
住在厅堂右侧的是旺伯一家人。旺伯是大地主,雇了两个长工,采茶时节还临时请来一群妇女。采茶的、割稻的、挑粪的……人来人往,一年到头,旺伯家可真热闹。当然,除了旺伯家,横岗背另外还住了几户人家。我因为跟旺伯比邻而居,所以我对他们家的印象特别深。
前面娓娓介绍了我生长的环境,也仅是横岗背的一隅,却是我童年玩耍、做梦的地方。一个个土地与人物交织成的故事,伴着我成长,也教我面对人生。
检视自己几十年来的散文作品,主题几乎都离不开故乡与童年,只因故乡是我的根,更是孕育我成长的土地。长大以后,虽然仍蛰居在这个称作横岗背的小村庄,但是空闲的时候,我总喜欢“回去”,回到童年,回到童年的故乡。过往的人事与景物,不管平凡或卑微,仔细回味,都纷纷在脑海里展现动人的风采。
我仿佛听到它们的呼唤。我试着用朴实无华的文笔去勾勒、描绘,我写一棵小树、一片竹林、一抔红土;我写圈里的猪,也写屋外的鸟儿;我写波光粼粼的大池,也写小小的洗衣池;我写挖圳的工人,也写来庄里阉鸡的叔叔……写来轻松而愉快,似乎每个景、每个物、每个人,都有一段属于他(她、它)们的故事。
其实这个小村庄也是台湾各地农村的缩影,四五十年来,它的变迁跟台湾许许多多的村庄一样,看似静好的岁月,人与土地却隐隐变动。
前几年,台湾出版了一套《阅读文学地景》的选集,有两位大学生实地走访了其中27篇文本的背景市镇(包含我的一篇散文——《横岗背之梦》),结果发现这些文学地景,多半变了样。刊在报纸头版的标题十分醒目,不过看了以后,我不觉讶异,反而庆幸自己曾经写下一系列以故乡与童年为背景的散文。我记录了童年时代故乡的风情、劳动者的憨厚勤奋,也捕捉了一点人间的真善美。我没有很大的企图,只要下一代的孩子能在我的散文中看见从前的美好,得到抚慰,而心生向往,我就心满意足了。
台湾作家李潼曾在一篇评介中,称我的故乡横岗背是一座矿藏,可说是很贴切的譬喻。其实每个人都有一座类似的矿藏吧,只有作家、艺术家懂得开采。我在记忆里挖掘、翻耙,一幅美丽的画面、一个动人的镜头,都成了我的宝贝。
始终觉得,散文是最能显现本土风情的儿童文学。因为散文写的是“真我”,写“我”在土地上的生活经验,以及所见所思;又因为写作者常年在土地上生活,一景一物都那么熟稔那么亲切,自然对它产生深厚的感情。
童年也不全然都是美的,只是隔着久远的时空,许多丑陋、落伍、辛酸、苦楚……已被岁月的溪流洗刷殆尽,仅留下一些鲜明的影像,在脑海中闪动、游移。这些在当时说不出感动的人事或景物,相隔数十年,在记忆里闪烁的时候,仍然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而我写的就是那种细微的纯稚的感觉,它们永不消失地活在我的心中。说来可笑,这本集子中的多篇散文,完稿以后,我竟舍不得马上寄给报社,反而当作宝贝似的搁在抽屉里,一有空闲,就拿出来逐句“品赏”、回味,跟他人的作品相比,虽然觉得略逊一筹,但品读自己的作品时,却怎么读都觉得“文章是自己的好”,而且读上几遍也不会厌倦。我迷恋自己的作品到这地步,我知道并非它们真的写得好,而是我喜欢作品中的“我”——少年的我、童年的我。
当然,最要感谢《民生报》少儿版的主编桂文亚女士,她不断地鼓励我把它们写下来,还提供了我发表的机会;更要感谢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将此集子列入“海岸线书系”出版,好让更多的青少年朋友能够一睹拙著中故乡的风情,以及我那贫苦却充满欢乐的童年与少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