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水记
我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还没有自来水,但是一二栋教室之间,有一口深井,井边装着汲水机,只要用力压一压把手,清凉的井水立刻哗啦啦流出来。
我们的级任老师姓李,大概是刚从外地调来的。矗立操场尾端的宿舍,就是她的家。那栋宿舍覆着黑灰色的厚瓦,四面围着竹篱,远远望过去,显得有点儿荒凉,最糟的是,她家经常闹水荒。我们几个高个子,常常被老师叫去提水。小小年纪,总认为那是光荣的差事,所以,老师一叫唤,我们便兴奋地跑去拿水桶,其他的同学都带着欣羡的眼光,目送我们离座哩!
我和陈阿发一组,先在井边用汲水机打满桶里的水,然后分别抓紧提把的一端提起来,再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这种大铁桶,约有我的腰这么高,一路上得稍稍拉提,桶底才不会碰触地面。
两人从井边提着一大桶水,经过一条长廊,再穿越操场,这段路程虽然不算远,走起来可真艰苦。因为怕水溅出来,两人的步伐必须一致,又不能走得太快,抓提把的手一下子就酸痛得受不了,没走几步,我就喊停。阿发老是骂我没吃盐,我不懂什么意思,大概他父亲也常这样骂他吧!其实,提一趟水,阿发也好几次喊停啊!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好不容易才把一桶水送进了宿舍。
有一天,我们提水走过教室的窗外,老师忽然探出头来,压低声音叫喊:“嗨!提进来,提进来,快!快!”
我们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赶忙掉转头,桶里的水受到激荡,泼洒在走廊上。走到门口,我抬头看了老师一眼,她的神情有点异样,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我们按照老师的指示,把铁桶摆在教室的墙角,里头的水只剩半桶了。回到座位上,我的心里正在纳闷,一个肥胖的影子慢慢地打走廊晃过——噢,原来校长来巡堂了,难怪老师那样紧张。
不过,老师偶尔也会“犒赏”我们。记得有一回,当我们提满一大缸水的时候,她正巧回宿舍来,看见我们提得满头大汗,她笑眯眯地推开木橱,抱出一个玻璃瓶,从瓶里掏出几个柿饼一一分给我们。我怯怯地伸手接过来,心里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胸口更是蹦跳个不停。在那个年代,我家是吃不起这么高贵的食品的。我们坐在宿舍的屋檐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柿饼。风,从竹篱间隙吹过来,那甜甜的味道,真好;提水的劳累,似乎也随风飘散了。
老师的先生长得矮矮壮壮的,听说在街上做生意。每天早晨,我都看见他牵着一条大狼狗,在宿舍附近散步。他怎么不帮忙挑水呢?我一直觉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