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椅子
开学不久，我就发现老师的肚子微微凸起，班上的同学都说老师怀孕了。怀孕是喜事，难怪平素凶巴巴的她，偶尔也会露出笑脸。
后来，老师的肚子愈来愈大，站在黑板前面，看起来有一点滑稽。学校好像很穷，教室里没有多余的椅子给老师坐，那样挺着大肚子，一定很累。
我们用的都是两人坐的长椅，桌子也一样，是两人共享的长桌，有时互相闹别扭了，就在桌椅中间画一条“楚河汉界”，彼此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全班只有我和邻座的阿凯最特别，大概个子比较高大吧，我们两个分到的都是单人椅——跟现在的小学生坐的一样。许多同学看见我坐的单人椅，都露出羡慕的表情呢！
当老师的肚子挺得像气球那么大的时候，有一天，她走进教室，忽然朝我这边望。
“冯辉岳，椅子借老师坐。”
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师向我借椅子。我立刻兴奋地站起来，端着椅子出去，觉得很光荣，把椅子放在她面前，还敬了一个礼。回到位置上，没有了椅子，只好站着；写字的时候，就跪下来。
隔天，老师进来教室，站了一会儿就说：“冯辉岳，椅子……”
还没讲完，我已经自觉搬着椅子走向前去，老师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虽然没说什么，我猜她一定在暗暗夸奖我。
从第三天开始，我懒得搬回椅子了，就留在前面让老师坐。
不管站着或跪着，一天下来，腿和膝盖都会又痛又酸，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尤其站着上课，碰到校长巡堂经过，总要多看我一眼。我感到像被罚站一般羞耻，所以，多半时候，我都是跪着的。
跪了几天以后，不知怎的，原先心中那份光荣感渐渐消失了，我反而觉得椅子借老师，是很倒霉的事情。其实，老师并没有要我跪着上课，她叫我跟旁边的阿凯同坐一张单人椅。可是，你知道吗？阿凯是我们班的胖子，他的身体已经把椅子占满了。老师的话，阿凯不敢不听，每当我要坐他椅子的时候，他先白我一眼，然后抿着嘴，很不情愿地挪了挪屁股。我不求多，只要有一点点空隙，容得下我的半个屁股，膝盖就不会那么酸痛了。我有点生阿凯的气，他好像很没有同情心。有时，他挤过来，我又不敢挤回去，常常逼得我只能靠着他的椅子“坐”。那时候，每逢假日，岗背的孩子都相约到附近靶场挖子弹，卖给收鸭毛酒罐的，一颗子弹一毛钱，我的零用钱都是这样得来的。好几次，为了坐阿凯的椅子，我从口袋里掏出辛苦“挖”来的一毛钱，递给他。阿凯接过去，淡淡地说了一声：“也好。”不知道是嫌少，还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一整天，他都会让出一大半椅子来，他那么胖，大概也坐得很不舒服吧！可惜，靶场的子弹不多，去一回能挖到两三颗，已够幸运了，常常只捡一些碎片回来，所以，只能偶尔花钱“买”阿凯的椅子坐。
忘记自己跪了多少日子。这天早晨，阳光斜洒在走廊上，显得格外亮丽。钟声响过以后，没见老师的影子，不久，主任来了，后头跟着一位年轻人。
“……你们要好好听曾老师的话哦……”
听完了主任的介绍，我才知道老师生宝宝了。代课的曾老师是个男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下课的时候，我悄悄搬回椅子，没有人阻止。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怦的，跳得好快。我摸摸灰褐色的椅背，转过身子，慢慢地坐下，当屁股碰触座椅的刹那，我的眼眶莫名地蓄满泪水……啊！谢天谢地，我终于又坐上自己的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