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租

打 租

一大早,父亲就把大秤扛到晒谷场。

晒谷场中间堆着两座“小山”,父亲掀开覆在上头的塑料布,晨曦斜洒过来,照着“小山”,每粒谷子看起来都那么饱满、金黄。

父亲和二叔耕的田,都是向邻村的徐姓地主租来的。依照“三七五减租”的规定,每收成一千斤谷子,要给地主三百七十五斤当作租金。父亲告诉我,以前给的更多呢!地主是一个老妇人,说话的声音细细柔柔的,脑后挽一个髻,满脸的慈祥。听说她长年吃素,我们都喊她“斋嬷”。每次收割以后,她都会到田里走走,顺便跟父亲约定打租的日期。

远远地,我看到斋嬷抱着一摞麻袋,从田埂那端走来。不知怎的,我和堂弟们都有点儿讨厌斋嬷,即使她看起来十分和蔼,我们也从不跟她说话。有时候,堂弟还会斜着眼睛瞪她,仿佛她是一个狠心的妇人。我们总觉得每次收成的谷子,被她分去一大堆,是很不公平的事情。

“早哇!”斋嬷一边打招呼一边说,“铁牛车要九点多才来呀!”

“没关系,先称着吧!”父亲笑着说。

母亲接过麻袋,叫我帮忙拉着袋口。父亲弯身把谷子扒进畚箕,再对准袋口倾倒。当谷子滑入麻袋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响,袋口随即扬起一阵新谷的芳香。

称谷子的时候,父亲先将秤钩钩住袋口。粗麻竹穿过秤身,父亲和母亲一人扛一边,斋嬷抓着秤锤,让它固定在同一颗星花上。我的工作最轻松:拿着一个小碗,如果秤尾下垂,就从袋口徐徐添加谷子;如果秤尾抬起,我就把谷子从袋口一点一点掏出来,直到秤尾保持水平。斋嬷始终笑眯眯地看着,多一点少一点,她好像都不在意。

十几袋谷子都称好了,立在晒谷场边。父亲取过干稻草,一一扎紧袋口,再一袋一袋帮斋嬷扛到村道旁。母亲把不成堆的谷子耙在一块。这些日子来,我白天跟着母亲晒谷,傍晚帮忙收谷,交给斋嬷以后,骤然发现谷子少了这么多,我不禁感到怅惘。父亲的心头也不是滋味吧!记忆里,丰收的喜悦很少在父亲脸上流露过。我家的耕地不大,不管收成好不好,剩余的谷子堆在仓库里,扣除鸡鸭鹅猪的粮食,到了年尾就所剩无几了。

铁牛车来了。斋嬷和司机把谷子一袋一袋抬上去,然后坐在铁牛车后面。车子噗噗发动,我看见斋嬷轻轻地向这边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