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池
住在岗背的人家,都在这口池子洗衣服。
这口长方形的小池子,就在村路边,池岸全是石头堆砌成的,较低的一边铺着又长又扁的石板。天蒙蒙亮,母亲们就在石板上搓洗家人的衣裳,她们的后面是一排细竹林,母亲们背板一挫一挫地洗呀洗,嘴里哇啦哇啦谈着圈里的鸡鸭鹅猪,谈着园里的瓜果葱韭。太阳慢慢地爬升,爬上屋顶,爬上细竹林,照进池子里,微风吹送着肥皂泡,一颗颗,亮晶晶,成群结队要去旅行似的,它们来到池尾的缺口,汩汩地流入小河。
太阳在池面闪着亮光。洗好家人的衣裳,母亲们一个个提着篮子走了。刚刚恢复宁静的池面,这时又成了泥鳅和蜻蜓的舞台。太阳愈大,泥鳅跳得愈得意,此起彼落,一条一条弯着身子弹出水面,犹如昙花一现,激起小小水花,立刻又消失了踪影;相比之下,蜻蜓倒像温柔的舞蹈家,轻轻地,飞一飞,绕个圈子,细尾巴轻巧地在水面点一点,又轻轻地飞一飞。
记忆里,池水很少有干涸的时候,石缝间的清泉,一年到尾汩汩涌出。也许是池水太干净,净得像一面大镜子,映着美丽的蓝天和云彩。小孩子总爱在池边玩水,尤其是阿贵和阿坤的妹妹,常常挽着小篮子,里面摆一条小手帕,蹲在池边,学她们的母亲搓搓洗洗,小身子,蹲不稳,屡屡一失足就栽进池里。所以,大人发现孩子在池边玩水,莫不提高嗓门叫喊:“又在玩水喽!快快拿竹子打屁股喔!”吓得玩水的孩子拔腿就跑。
大概池水的诱惑力太强了,爱玩水的孩子总是趁四下无人时,偷偷地去玩。阿贵的妹妹掉进池里,“游”到对岸才被路人拉起。事后大家都觉得很惊讶,问她怎么“游”过去的,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喝下最多池水的,要算阿坤的妹妹小珍了,她在池里载浮载沉,刚巧云叔从田间回来,立即跳入池中抱起她。我看见她奄奄一息地躺在云叔怀里,肚子胀得像一面小鼓,听说送到医院,吐了一脸盆的池水呢!
每年冬天,岗背人家都要清理一回洗衣池。
池水放掉,池底便露出厚厚的泥巴、树枝和落叶,大人们忙着用水桶、畚箕把它们捞上岸。我们帮不上忙,却纷纷跳入洗衣石板边的池里,一个挨一个,弯下身子,脑袋瓜顶着同伴的屁股,两手在池底摸索,裤脚湿了,也没有人喊冷。
我们不摸鱼,也不摸虾。岗背的母亲们洗了一整年衣服,从脏衣服口袋滚落池底的小东西,数也数不清。平常,池水满满的,不容易捞着,一入冬,大人空闲了,我们就天天催促大人该清理洗衣池了。我们用手掌将池底的杂物捧到石板上,再一件一件翻捡、找寻。池底的小东西可真多,泥巴、沙、纽扣、发夹,偶尔,眼前一亮,翻出圆圆扁扁的角子,马上引起一阵欢呼。那些浸在水底的角子,因为天天跟泥巴在一起,捞上来的时候,多半已经面目全非,看不清上面的图案,只要抓些泥沙搓抹一番,角子立即恢复亮晶晶的外貌。每年冬天,洗衣池都会赐给岗背的孩子几枚角子。
洗衣池的水,永远清澈。我们在这里垂钓、放纸船;泥鳅和蜻蜓在这里跳舞;母亲们在这里洗衣、洗菜、洗家具,洗得池水哗啦哗啦响,那是洗衣池的欢笑声。我知道,洗衣池比谁都快乐。